文/傅秀萍
一个飞雪的黄昏,凤姨成了寡妇。
井下跑了野车,把正在埋头铲煤的凤姨夫一下子撞的面目全非。
噩耗传来,凤姨嚎啕大哭,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人们见状,慌做一团,掐人中,捶后背,折腾了好大一会,凤姨才缓缓的醒了过来。
凤姨因天生一双稀有的丹凤眼,打小母亲便给她起名叫凤。
那双昔日里能营造出梦幻般意境的丹凤眼,此时此刻,犹似雨后的梨花,恹恹失神地望着屋顶那被烟熏气打的纸糊的顶棚,瘦弱娇小的身子单薄地蜷缩在炕上,小儿子泪痕未干地爬在她身上,几个大点的孩子都悲声戚戚,抽泣声不断地围坐在她的身边。
窄巴的屋里,挤满了人,有矿工会的,家属委员会的,有平日里关系不错的老乡和朋友们,都满脸沉重地商谈着如何处理后事。
凤姨的丈夫比凤姨大整整十岁,结婚十几年,隔三差五的生了六个孩子,最大的是一对龙凤胎,刚刚满十五岁,女孩叫玉,确实是人如其名,就象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皮肤粉嫩,身材修长,说话轻声细语的,不由的让人有一种怜香惜玉之感。男孩叫军,一点都没有军人的气派,矮小瘦弱,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真不像是双胞胎。
最小的也是个男孩,刚过了三岁的生日。
这一家人,日子虽然过的拮据紧巴,然凤姨长的小巧水灵,加之性情温婉,自然凤姨夫也就把她视为掌中之宝,结婚这么多年,依然激情似火,呵护有加。
凤姨夫的突然撒手人寰,这个幸福的家庭倾刻间天塌地陷。
在巴掌大的矿区,凤姨的美是出了名的。
现在,天降横祸,左邻右舍都窃窃私语:“这可怜的一窝孩子可怎么活呀,凤刚刚三十来岁能守几天啊”。
在人们怀着各种猜测的目光下,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凤姨走出了家门,到矿上的五七农场上班了。
冬天,凛冽的寒风中,在山上煤堆里拣矸石,俊俏的小脸被煤面染的漆黑,只能看见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泛着倔强的光,手上满是裂开的血口子,风一吹,钻心的疼。
到了夏天,又从山上撤了下来,在矿工家属宿舍区的后面,过了防洪渠,有将近十来亩地,矿上的五七农场一到夏季,便在这里种些蔬菜。
刨地,掏粪,浇水,看菜园子,凤姨每样活都不落后,统统都干了个遍。
六个孩子也很懂事,跌跌撞撞的往大长。
今天,凤姨担了二十担茅粪,又挣了个高分,心里禁不住的暗自高兴着,疲惫的步子也变的轻巧起来,飞也似的地朝家里奔去。
一进家门,孩子们都高兴的欢呼雀跃,大儿子军满脸兴奋,大声叫着凤姨:“亲爱的妈妈哟,咱家有大喜事啦”,凤姨看着儿子那高兴的模样,不知喜从何来,娇嗔地说:“别卖关子了,快如实说来”。
军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从不藏事,所以有时免不了惹的凤姨落两滴清泪。
军抱着凤姨的胳膊:“妈,今天,矿上的领导通知咱家了,凡有工亡的家庭照顾一个子女就业,这就意味着我能挣钱养家,助您一臂之力了”。
凤姨听了沉思片刻:“军儿,听妈说,还是让玉儿去吧,俺一个男孩子好找活计”。
军一听眼睛挣的老大,脸涨的通红:“妈,您怎么啦?玉儿女孩子家再有几年她出嫁了,带着工作走了,谁帮您养活弟弟妹妹?谁供弟弟妹妹上学呀?咱家的这苦日子还有个头吗?”凤姨满脸的坚定,不容商量地说:“这事就这了”。
军知道妈的脾气,他满眼含泪,嘀咕着:“妈,我真怀疑,我是不是您亲生的,打小就是,有新衣服,您说,女孩子爱漂亮,先让玉儿穿,爸爸活着时,每次上班剩下的一口白面条,您总说玉儿身子弱,让玉儿吃,说我男子汉骨头硬,越吃粗粮越壮实,我总是听妈的话,可现在爸不在了,家里需要养家糊口,好不容易有个指标可以就业了,您也是让玉儿去”。
凤姨看着儿子委屈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可嘴上依然淡定的说:“你以后会明白的,就这了”,“妈……”,军伤心的跑出了家门。
凤姨看着儿子那消瘦的一闪而去的背影,十八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凤姨刚生下军儿没几天,和凤姨夫从部队一起复转回来,分配到别处煤矿的老战友,因妻子生孩子时血崩毙命,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婴儿,战友求助于凤姨夫,让把婴儿抱给凤姨奶养几天,等找下奶妈便抱走,可没想到,祸不单行,就在这期间,战友也在井下出事了。
就这样,两个孩子到了一起,为了怕孩子长大心理有阴影,对外夫妻俩只字未提此事,所以周围邻居和亲戚朋友都不知道玉的真实身世。
凤姨那双柔和中透着刚毅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看着摆在桌子上凤姨夫那棱角分明的照片,她伸出粗糙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喃喃哽语:“孩子他爸,今天的决定,相信你一定会赞成我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