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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银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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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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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点滴

你声音放小些

我学理发时,在师傅店里束手束脚,憋得喘不过气来,抽空去尚老师家玩。聊到文学理想,我不禁放开喉咙。

尚老师突然对我摆手:“你声音放小些!别人听到了,会说——谁这么大声?原来是个剃头的。”



两张废纸


一天清早,我打开店门,发觉门口的柏油公路上,有颗沾着潮湿黄土的圆实土豆,便去捡。刚捡起这颗土豆,看到附近还有一颗。我抬头一望,前面一个黑瘦的老人,挑着两筐土豆,随着他的一走一晃,一头的土豆,正一颗一颗往下掉,我连忙喊:“哎,老人家!你土豆掉了!”

他立即“哎呀!”放下担子,转身来捡。我把手上的土豆给他。他双手捧着,连连点头又弯腰:“谢谢!谢谢!”随后,他蹲下去,头挨近地,扭动着看竹筐——竹筐底下破了个洞。他从口袋里,摸出空烟盒,往洞里塞,烟盒和土豆又掉下来。他抬头扭来扭去地望,公路上光光的。我便进店拿出一大张废纸。他颤抖着伸出裂满大口、大口中填塞着黑土的双手,捧着纸,嘴唇也颤抖:“多谢你!师傅。”我说:“一张废纸,不用谢。”

这时,店门口来了两个人,要买烟。妻子喊我:“你瞎忙什么?”老人红着脸:“对不起!耽误你的生意了!”我说:“没什么。”

打发了顾客,妻子靠在破门框旁,皱着眉头,茫然向外望:这叫什么店?东墙是别人饭馆的,西墙是篾匠铺的,北墙是预制厂的。人们说“家徒四壁”最穷,而你“家徒一壁!”就这一壁,还是朽木烂铁皮凑合的——别人想破头,也想不出穷成什么样!定破世界吉尼斯纪录!一点烟酒的本钱,还是我爹的。你只几本破书、大堆退稿!我一见,心里就起火!只得向外望。

我低下头,恼火地上的裂口可以崴脚,但头钻不进。抬头上望,细瘦的房梁早已弯下,无力再承受一点重量。

这时,一个披着羊毛皮大衣、嘴角叼着烟的胖子,骑着一辆闪亮的摩托从门口驰过。妻子的目光赶紧追随。前面一个大水荡,“砰!”地一声,泥水飞溅到路边行人身上,从头到脚往下流。摩托一栽,当即熄了火。妻子的目光,又定在摩托上。我不禁说她:“老盯什么?”她的眼角射来冷光:“你买得起?”我粗起嗓子:“老子今后开摩托车店!”妻子向我伸着手:“现在就开呀!‘今后’?阿Q!”

我正与妻子争吵着,胖子摇晃着闪光的羊毛皮大衣,大步向我店迈来。

他老远就一手叉腰,一手挥起,嚎着嗓子:“哎!弄张废纸!”我立即说:“没有!”胖子瞪大眼:“一张废纸,也没有?”“没有!”

我正回绝胖子,妻子却找出一张,给了他。

他高高地扬着废纸:“这不是?你这家伙怎么这样?不就一张废纸吗?”我咬紧嘴唇。

胖子转身一走,我就揪着妻子的头发,向门框上撞:“奴才!”她踢我,咬我,我给了她更响的“嘣!嘣!”她哭着扒上路过的三轮车,向她娘家的方向去了。

几天后,我去她娘家。她的爹,坐在堂屋八仙桌的正上方,吸着尺多长的铜头竹烟筒,眯着双眼,慢悠悠地说:“就为一张废纸,你打我女儿?”我望着他,力争平静地回答:“是的。”他变了腔:“只你给得,她给就不行——?”我还是回答:“是的。”他瞪圆双眼,把烟筒向桌子上“砰!”地一磕:“你脑子有毛病!”我连忙转过身,拨开密挤的乡邻,向外走。

背后传来小声的叽喳:“他的脑子是有病。”接着响起一连串低、高、粗、尖的声音,放鞭炮似的啪哩叭啦:“神经病。”“神经病!”

我加快步子,低着头,跌撞离开。



                      把我处理给你


搞批发的老板,有时鞋积压过时了,削价处理,我进回卖,利润比较高。

我坐一夜的船,到汉口天亮,上岸挤入窄长的汉正街。一个垂着松弛大眼袋的肥胖男人,长满黑毛粗壮的手,正一块一块地卸开污迹斑斑的厚门板。我见店内码满了鞋,便问:“师傅,有处理鞋吗?”他立即把门板往门边“砰!”地一磕,瞪大血红的眼睛,往我面前一冲,上身前倾,粗声浊嗓的:“把我处理给你!”

我赶紧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开,还听到背后的浊声:“一大早的,也不来句吉利的!”



                     城里的太阳

我租住北京大杂院的房向北,一年四季见不到太阳,我常把被子抱到外面胡同去晒。

上幼儿园的小儿,眨巴着眼问我,为何不租向南的房,我说向南的房租金高。

小儿说:“啊,城里的太阳,也要钱买。”



                     艺术家与疯子


我看电视上,艺术家谈话,不是平常人能说出的,便对妻子说,你看这些艺术家,纯粹是疯子。

妻子埋头剥豆:“成功了就是艺术家,失败了就是疯子。”

后来,她有些言行过激,我本想骂她疯子,但怕激化矛盾,便笑着说:“你这没成功的艺术家!”她也笑。



                     少男少女


我睡在北京胡同的四合院内,做了个梦,醒后梦境清晰,字句涌动,我便实录下来──

美少男少女同佣于地主家。少男扫地,少女洗衣,因相恋,地净,衣也净,人皆赞之。

少男归家。少爷找少女亲热,求婚,老爷不允:“年少求学!”打发出去。

少男再来,寻遍塘边院角,不见少女,便立在晾衣绳边,夸衣洗得净,特大道少女名。旁佣质之:“姨太太的尊名,怎能乱说?”

少男默退。临出院门,觉有光灼背,急转头,见泪眼,在雕花窗内。



“细哥!”


我头上有哥姐,脚下有弟妹。过去,我们都叫最大的哥为大哥,弟妹们叫我为细哥。父母和姐对弟妹们谈到我时,也依弟妹的口气:“俺细哥!”谈到最小的弟,都是:“俺细弟儿!”弟妹们对别人谈到我,也总是一声一个:“我细哥!”我们都咂着嘴,似乎含了糖,甜滋滋的。

妹比小弟大两岁,小弟一直依我们,对妹直接叫名字。他只在千里外当新兵时,写家信称妹为细姐。妹一看到“细姐”,就涌泪哽咽:“俺细弟儿!”

小弟退伍回乡,还是依过去,叫妹名字。妹找的对象,比我们困难,小弟也依我们,直呼其名。

我在县城开店,挣了些钱,在村里建起最高的三间两层楼房,还带姐弟妹们作生意,帮他们建起楼房。弟妹们叫“细哥!”父母和姐依弟妹们谈到“俺细哥!”更是饱含了蜜。连叫我妻子:“细姐!”也是流蜜溢糖糊。

妹夫开始上街收废品,见人说不出话。我带他见人,示范给他看。他和妹在街道试卖豆腐脑,老卖豆腐脑的人赶他们走,打他们。我带人去给他们打开门路。妹夫和他的父母,每次一见到我,都立即下身直立,上身弯曲,脸泛红,眼发光,嗓子抹蜜:“细哥!”

因我迷在书上,尽管被一些文学青年,尊为“获中国文学大奖的作家”,但我没坚持好好开店,没买房,特别是近些年,房价翻百十倍疯涨,我已成了比平常人差的穷人。父母说我:“半天云上过日子。”母亲对弟妹们谈到我,不再是“俺细哥!”而是平平淡淡的:“银尔。”和叫“张三、李四、王麻子”没两样。如谈到我穷困,简直是谈“猪、狗、苍蝇”。

妹夫一直认真作生意,早已好几百万了,每年给我父母几千、整万元。姐弟妹们都向他借了钱。

几年前春节,我们全家人在父母堂屋吃饭。坐在上铺位的老父,突然站起身,双手端着酒杯,独独直盯妹夫大叫:“贵尔!我敬你一杯!”随即夹起桌中小铁锅里的大鸡腿,塞到妹夫碗里:“特地留给你的!”

姐说我们三兄弟(大哥早病故,我有个大弟)加在一起,抵不到妹夫一人。妹夫说我:“再想赚钱,不那么容易。”妹夫的父母再碰到我,翘脚架手端坐,眼向上翻,脸皮丝文不动。

去年底,母亲在电话中对我说:小弟接了“细哥、细姐”吃年饭。我奇怪:我和妻子并没回乡。随后才听出,自从盘古开天地,深入我们全家人和亲戚六眷的骨髓,融进我们全家人和亲戚六眷的血脉,我们全家人和亲戚六眷,梦里都不会模糊的──我和妻子的专用名:“细哥”、“细姐”,已被剥夺,转呈给“发了大财!”的妹夫和妹了。

我告诉妻子,妻子为小弟愁急得眉毛拧成结:“那他叫你什么?”一直狂傲得眼向天上望,一直自诩博识的我,这时也只得猛搔头皮,低头盯地。

正在这时,小弟打来电话,说二姑爷做了新屋,送请柬给我们兄弟,他对二姑爷说:“老家的礼,银尔不再送了。银尔女儿出嫁,也不打动老家的亲戚。”



蜘蛛与我


昨天夜里,见儿子床头有只小蜘蛛,我想都没想,立即拿一张卫生纸,套在手上去捉。它跑掉了,我只捉到它的一只脚。不一会儿,它再在床头墙上转,我猛地一卫生纸,扑瘪了它,丢到窗外去了。

今天早上,我又看到一只小蜘蛛,正准备动手,忽觉它是个小生命,我也只是个小生命,不该伤害它。并且它是在窗玻璃上走动,不会伤害我的儿子,说不定它等会儿又转悠到别处去了(写到这里,我抬头一看,它真的不见了)。

我忽想:这只蜘蛛,说不定是来找昨夜我扑瘪了的那只蜘蛛。它们是父子?夫妻?兄弟姐妹?这样说来,我已犯下罪过了!

看来,我们常常犯错,甚至犯罪,只是自已不觉得罢了。

今后,一举一动,得多加小心,别轻举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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