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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银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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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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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恩师



我今生有幸,上帝赐我好多位恩师。目前已写出的,仅这几位——



吴柳云恩师


我读小学五年级时,语文老师叫吴柳云。他一直教我到初二。吴老师是城郊的人,他家离我校二十里。听说他是公立老师,因成份高,才下放到我们乡下来。每两个星期,他就回家背点米和菜来校。他一般不多话,什么课都带。

大队批判地主李金发,叫他把李金发过去怎么剥削劳动人民,如今怎么放鸡猪糟踏生产队的稻谷,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等罪行,画出来。他擎着毛笔蘸墨汁在白纸上画出很多画,用麻绳牵着挂一大排,让大家观看。

开门办学,破除迷信,挖坟,有的同学捏着没烂完的棺材板边走边敲打,或拿骨头向天上抛,还往饲养场的猪嘴撒尿猪喝。吴老师摆着头,小声对他们说:“如果这是你家的祖坟,你会这样么?你们从小就该干正事,长大成为有用的人才。”

吴老师给我作业本封面写名字时,把我名字中的“朋”写成“鹏”。我一见“鹏”,就感觉有气势,他的字写得雄壮有力,像钢铁铸造的。但我不明白“鹏”的意思,有时习惯性地写“朋”。到我高中毕业,决定学高尔基,当一名伟大的作家,这才明确地定了“鹏”,一直用下来。现今,我才醒悟吴老师对我寄予的厚望。

每次出墙报批林批孔,评《水浒》,吴老师总把我的作文贴到墙上。好多句子是吴老师教我们的,比如我们文章的结尾老用一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吴老师每节课讲一个《水浒》中的故事,我们都睁圆眼,盯着吴老师,课后争着复述。吴老师还给我们看报纸上批判“四人帮”的文章:“风中的雪,瓦上的霜,反革命小丑命不长。王张江姚搞复辟,一枕梦黄梁。”

记得一天寂静的午后,突然听说“毛主席死了!”我大吃一惊,更惊奇:“毛主席也会死?”我原与小伙伴们在村旁池塘边吹:我细舅当兵时,毛主席来我外婆家吃席。他太高,进不了门,就把八仙桌抬到家门口吃。我还比划着:如果毛主席站在这池塘岸上,向塘里一倒,掉不倒塘里去,因为他太长,头在塘对岸扛着的。小伙伴们都眼睛发亮地咂嘴:“对!是!”

随后每天一大早,大家站在操场上,低头向镶着黑边的毛主席相默哀三分钟,连续好几天。我们同学站长了时间,便扭头瞄别人。我见有人低头抿嘴,脸上的肌肉扭曲,一脸苦相,样子很滑稽,不禁“噗哧!”一声。而大家还是照旧默哀不动,我这才感到自己的莽撞,可怕,立即咬住嘴唇不作声,担心吴老师整我,甚至判我为“现行反革命”。因为有人把《毛泽东选集》撕了擦屁股,就被抓坐牢。而吴老师只叫我“今后注意!”

我读初二时夜里上自习,常常肚子饿。有的老师同学去学校菜园扯白菜萝卜煮着吃,没油,只放点盐,大家蹲着围成圈,吃得吧嗒吧嗒响。吴老师主动把他从家里带来的菜拿出来给我们咽。学校菜园一般是吴老师做,他常在课余滴粪,泼水,扯草。

那时课本缺乏,吴老师便借一本来,教我们抄。一次,吴老师扬着一张《黄冈报》说:“这篇文章是我们校新来的喻老师写的。”我非常惊喜:“原来报纸上的铅字文章,我们学校的老师也能写!”吴老师常和喻老师说我的作文写得好。

大队评模范老师,我代表同学们投票。校长提前把我叫到旁边,让我投他的票。而会场上,我投了吴老师。校长的脸耷拉下来。我母亲向他说了好几次:孩子不懂事,你别计较。



张忠慧恩师


我揣着《长江文艺》编辑老师写给我的信,坐船去武汉,从东湖边走过,找到一幢高楼内一扇棕色的房门上,白纸绿字“长江文艺”,下面是红字“小说组”。我弯曲指头敲门,先敲一下,似乎怕烫,没敲响,只听到我的心“嘣!嘣!嘣!”再敲,听到“请进!推门。”我推不开,正焦急,门开了一条缝,伸出小伙子微笑的红润面孔:“你找谁?”我嘴唇打颤:“我⋯⋯也不知他是谁⋯⋯”边说边抖抖地掏信。

这时,房里响起有些粗的声音:“送稿子吧?放在那里!”我立即想:怎么这种态度?我坚持掏出用稿通知:“我找写这信的老师。”红润面孔笑着说:“就是她。”我指着笔记本上早抄好的《长江文艺》所有的编辑名单:“哪位?”他点着“张忠慧”。“啊,张老师。”

这时,房门大开,房里靠窗一个穿黑毛线褂的背影缓缓转动,慢慢从那条桌上堆得高过头顶的稿子中抬起头,显出齐耳短发,白净面孔:“找谁?”红润面孔笑:“就找您。您给他发了稿子,他叫毛银鹏。”“啊,毛银鹏!请进,请坐。”她立即站起身,走到旁边,指着她刚才坐的椅子。我笑着说:“您坐吧,张老师!”她红脸望着我,指向桌上堆着的稿子:“稿子太多了,我们确实忙不过来。”我笑着走近她:“啊,那是⋯⋯”张老师又指着她的椅子:“你坐。”我见房里没多余的椅子,又对张老师笑:“您坐,张老师。”她伸手把我往椅子上拉,按,我只得坐下,仰望着她笑。

她站在我面前,清秀的面庞微笑着,明净的双眼看着我,眼角几丝鱼尾纹,小巧的嘴翘起,温和地问:“你来送稿子?”“我主要想看看给我发稿的是哪位老师。”

我拿出早准备的一篇稿子,她接过去:“我看后给你写信。留地址了吗?”“留了。”“在哪里?”“在后面。”她翻到后面,点着读:“啊,‘广济县石佛寺公社贾家大队毛垸’,不错吧?”“不错。”我拿出一叠信,理出一位李老师写在我稿后的信:“这位老师的信,我看了有点不舒服。”她边接信边笑:“你有什么不舒服?我们给你写了这么多的信,说明你不错。我们一般不写信。现在不用铅印信,只把稿子装进信封,就退了。”她看完信,微笑着:“李老师这是对你的爱护。”

这时,进来一位灰白头发的大个子女老师,显得有些娇小的张老师笑着说:“李老师就是她。”我连忙起身:“啊,李老师。”张老师把信递给李老师:“这是你写的,他说看后有点不舒服。”我连忙说:“您可能认为我的情况和小说中写的一样。其实,我的情况还可以。”

李老师看到稿后的信:“邮局不准稿中夹信,我就没用信纸,在这稿子上写了几句。”她看完信,面向张老师:“好多人干别的,会更好。”张老师说:“他还行,我给他发了一篇。”李老师口气有些生硬:“发了一篇,就想继续写。”我说:“李老师可能怕我和小说中的那样惨,我会注意把生活搞好。”李老师看着我:“你干什么工作?”我说:“做零工。”李老师温和着口气:“多看点书。写东西要有感而发,别硬写,硬写写不好。”我点着头,喉咙发哽。

我们三个围成圈儿站着,中间一把空着的椅子。李老师叫我坐,我叫她们坐。张老师又把我往椅子上按:“你坐。”我只得又随她手坐下。两位年长的女老师并立在面前教导我,我年轻伢儿坐着太不像话。仰望着她们,我手脚不知怎么放,手心冒汗,脸上的肌肉突然剧烈地抽搐,急忙低头,抹了几下。等她们没注意时,我连忙抽身站到一旁去。

张老师看着我说:“你在图书馆多借些名著,好好学习。今后,你认为写得好的稿子,可以⋯⋯可以再寄给我们。”她向李老师看了一眼。我连忙说:“您们忙,我回去,耽误您们了!”边说边往门外退。“没关系。”张老师还是对我谈个不停,和李老师并排着跟近我。

到关严着的门边,我脑子一下闭住了,不知怎么开门,只得硬起头皮,把手伸向闪亮的圆溜溜的门把手,一接触,就感到把手是活动的,一拉,不开,随即一扭,门立即开了。我很欣喜:没在我敬爱的恩师们面前太显笨!

我退出房门,张老师还是对我滔滔地说。李老师谈了一会儿:“你们聊吧,我有点事。”转过高大的身子走了。张老师还是微笑着:“李老师的担心有道理,好多人搞文学弄得生活很糟。你要好好生活,注意观察人,多学名著,有感受就写。”

我看着张老师:“嗯!您忙吧,张老师。”边说边往后退。“小心!毛银鹏,后面是楼梯。”我连忙立住,扭过身,扶着楼梯栏杆:“您忙吧,张老师,我走了。”她还走近我,加重语气:“你一定要先把生活搞好,再记下感受,多学名著。今后有啥问题,给我写信,合适你就来玩。”“好!张老师!”我感到眼眶发胀,赶紧转身,匆匆下楼。我还听到张老师的声音:“小心点!”我闭眼回答:“知道。”高一脚低一脚到楼下门口,我扭头望楼上的一排排窗户,不知哪一扇是张老师的。

走了好一段路,我突然想:我刚才说的是老家话?还是普通活?老家话,他们一定听不懂。而说普通话,我怎么没觉得拗口?我的普通话说得好么?我也不知张老师属中年人还是老年人。我感到天是从未见过的高、蓝,东湖边的花是从未见过的红,垂到白亮湖面摇曳的细长柳枝是从未见过的绿。



杨晓升恩师


2000年的一天,我走下阴暗的地下室,见一扇斑驳的木门上,贴着发黄的白纸条,四角卷起,模糊显出泛白的黑字:“北京文学”。敲开门,低窄的房里,散堆着书刊,或开或关的几扇门更低窄。我弯来拐去挪步进去,买了几本《北京文学》,双手送上稿子,接稿的人叫我过三个月再来。

过了三个月,稿子没看。再过三个月,稿子还没看。我想还等三个月如不看,就永远不来,偏要把稿子送到《人民文学》编辑部。这时,卖刊的大姐叫我等会儿。她敲开一扇门,出来一个穿白净短衫、戴大片眼镜的白胖青年,眯笑着说他叫寇挥,稿子找不着,让我再送去。五天后,寇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我的《梦》写得不错,新调来的杨晓升主编约我谈谈。

我进堆满稿子的内室,凸着大后脑勺的小屏电脑前,一个瘦长的身子,“唰”地随椅子旋转过来,几绺乱发耷在宽阔的额前,他穿的皮鞋起皱沾灰。“请坐。”他微笑着给我一张名片,眼睛发亮地盯着我,口气轻柔:“你能帮忙推销正改版的《北京文学》吗?”我搓着手:“开店卖鞋忙。”他前倾身子:“你有没有合适的熟人来推销?”“我刚来北京,没熟人。”“能否把《北京文学》摆在鞋店试卖?”我还是搓着手:“怕没多少人看。”

他坐直身子:“我们准备发你的《梦》。这是对文学青年的鼓励。”我立即说:“我不需要鼓励。”他愣了一下,面对我,指着旁边红着脸的寇老师说:“你跟寇挥聊吧。”边说边旋转椅子,转过身去,又面对电脑,敲起键盘来。我和寇老师同时起身往外走。

到门外,寇老师还是红着脸:“你怎么这样?你应该说‘谢谢’。”我梗着脖子:“我不是文学青年。”“他是主编,常说鼓励文学青年。”我还是梗着脖子:“稿子过硬,便发。鼓励发的,没味。”寇老师大镜片后的眼眯成线,笑,摆头。

后来,我在图书大厦,见改版的《北京文学》洁白的封面上,有名作家黑色漫画像,觉得庄重高雅。而作家像下的名字是铅字,我认为改为作家的手迹较好。翻开内页,看到“新时期走红作家今何在”、“作家人气榜”和“新人自荐”等,很有创建性,适合大众需求。但我认为精粹的短章多些为好,还有一些想法。而内页正有:“为了办好《北京文学》,敬请大家多提宝贵意见!”想起寇老师说过,编辑部的人都说杨主编,一切是为了办好《北京文学》,不分上班下班,没日没夜,是“工作狂”。“这样的工作狂,办事不成功才怪。”我不禁抱愧自己无能推销《北京文学》,只得提点浅见,便把想法一股脑儿写出,寄给杨主编。

我再去图书大厦,拿起新出的《北京文学》,见作家像下的铅字改为作家手迹了,目录增加了不少陌生的作者名字,而我的信竟赫然刊登了!称赞杨主编的话都删了,其他的意见都照登。

这时,寇老师已回老家工作,打电话对我说,《梦》想象奇特,他已写了推荐语,输入了电脑,叫我与主编联系一下。“鼓励是领导的口头禅。他们也想交朋友。”我便说:“那送一双鞋主编?”“你先打电话与主编联系。”我给杨主编打电话,刚说:“我想送一双鞋你⋯⋯”电话中立即传来大声的:“这事不谈!”我感到脸被摔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随后我想这信,杨主编没对我说就发了,可见他一心只为办好刊物,我便把我流泪写出的《故人西辞》,送给杨主编。发行部的代先生说主编不在,他转稿给主编。

三个月后,我去编辑部,代先生说稿子已给主编,但主编忙得很。代先生送我出门时,碰到在门旁小厨房切菜、面部湿湿的白连春老师。代先生说我是他的朋友,白老师便说:“这位朋友写东西吗?拿来看看?”我立即说好。

我把《梦》给白老师,他说语言不流畅,写了两页纸的意见,还分一、二、三。我见还没杨主编的回音,便把《故人西辞》寄给白老师。十天左右,白老师打电话我:“《故人西辞》写得好,我送审了。”我连忙说:“我不急于发表,主要想你提意见,看怎么把稿子改得好些。”电话里没声音,一晌后,还是开始的口气:“《故人西辞》写得好,估计会通过。”我想起寇老师的教导,便说:“谢谢。”

两个月后,杨主编打来电话,说决定近期发表《故人西辞》。我立即说等改好了再说,先请老师们提提修改意见。

我一进编辑部,杨主编就说:“《故人西辞》写得很美!幸亏白连春发现了。对不起,毛银鹏。我早就觉得,你送了一篇稿子来,我得看,但一直没抽出时间,差点儿埋没了。”我说:“好多人不喜欢《故人西辞》,说太沉重,看了绞心。”“沉重也是美,绞心就是力量。我们要的,正是这样。不痛不痒,不是艺术。幸亏《梦》没发,那篇太虚了,这篇才扎实。”我说:“寇老师说《梦》是艺术想象,《故人西辞》太实了。”他微笑着问我发过作品没有,我说只十多年前在《长江文艺》发过一篇小小说。他一挥手:“哦,那没事,这篇发‘新人自荐’。”

想起我们初次见面,我便笑:“这是杨老师对我的鼓励。”杨老师连忙说:“这不是鼓励,是稿子好。我还没见写故人写得这么好的小说。我们都觉得不错。”他拿出审稿笺,指给我看。初审的白老师和终审的杨老师都是肯定的意见,二审的肖老师说选发。我请杨老师谈修改意见,他说整体很不错,只是后面的再精炼些更好。

我完全沉浸在故人那悲惨的情境之中,逐字逐句琢磨,每个标点都不放过。半个月后,才一笔一划地誊清,交给杨老师。

那时是年底,我已有一年半没回湖北老家。登了《故人西辞》的《北京文学》,刚出厂,正散发油墨香味,我便买了80本带回去,感觉荣归故里。

过了春节我到北京,杨老师说,即将召开首届老舍散文奖授奖大会,他利用这次机会,介绍新改版的《北京文学》,等发完奖后,他开始介绍《北京文学》,我接着代表《北京文学》推出的新人发言。我只写几句发言稿,杨老师叫我写长些,谈谈我多年对文学的追求。我写了三页方格信纸,杨老师用红笔改了,叫我誊正。在会场,杨老师弯腰挤过好多人,来到我身边,叫我声音放宏亮些,别紧张。

见台下坐着的都是全国著名作家、评论家,我从小做梦就想拜见他们,我感到自己被杨老师推上了五彩缤纷的云端、霞光闪耀的圣殿,不由得脚步打飘,眼不知向哪里望,糊里糊涂照纸念了一遍,自己不知念的是什么。坐在台下的毛志成老师说念得好,我才舒一口气。眼光寻到杨老师,他向我点头微笑。

会后,杨老师把大家聚拢,随便围坐,像一大家子拉家常,谈办好《北京文学》的建议。杨老师又前倾着身子,眼睛发亮地盯着谈建议的人。

《故人西辞》一发表,就有不少读者写信说打动人。白老师说杨老师叫他好好关注我。杨老师说《小说选刊》的老师打电话与他商量,说《故人西辞》和一个获了鲁迅文学奖的作家的一篇小说,都行,而在同期刊物只选一篇。白老师说那作家名气大,终选了那作家的。杨老师拍着掉了不少头发的头,说他自己当时没注意,应该把这两篇作品分两期发。他叫我按《故人西辞》的样子再写一篇。我搓着手说,再也写不出了。

评《北京文学》奖时,我想都没想,《故人西辞》获了奖。北京正暴发非典,我回老家了。来北京到编辑部领奖金时,杨老师笑着说:“这次奖金,对非典的损失弥补了点吧?”我笑着说:“钱,我不在乎,而这奖,对我意义重大。”

评老舍文学奖时,我更没想,《故人西辞》得了新人新作奖。在授奖大会上,杨老师特地来到我面前,微笑着,声音宏亮地说:“祝贺你!毛银鹏。”这时,想起几天前看到杨老师的《中国魂告急》、《中国科技忧思录》和《断层威胁共和国明天》等著作,反映出他的大气魄,高境界,和刚正的人格,对人类的悲悯情怀等,早获了国家大奖,甚至帮助了国策的制订和修改,我发觉杨老师发福了,身子高大,额头宽阔圆满,脸色红润闪光,而我只为小家庭糊口奔撞,确实是矮小的文学青年,心里响着:“您这是对文学青年的鼓励!”但没说出口,只对杨老师脸发烧,傻笑。

后来,我写了三万多字的《父亲》,觉得太冗长,但我删改不了,见《北京文学》贴标必回信,便想听听编辑老师的意见。怕他们认识我,不便直指缺点,我就写上大儿的名字。没料到竟删改成一万多字,用我大儿的名字发了,责编是杨老师新招聘的王秀云老师。删改后的《父亲》,非常精炼,《爱你》杂志随即摘载。我又切身体会到《北京文学》的“只认作品不认人”,编辑老师的认真负责。我去编辑部,赞叹这位素不相识的王老师。杨老师带我见她,特地向她介绍我得过奖。

如今,杨老师办的《北京文学》,因一直坚持“这事不谈!”“只谈作品!”推出了大批文学新人,每期都有不少作品被全国各选刊争相转载。投向《北京文学》的稿件,滚雪球一样增多。《北京文学》的读者,一直稳步增长,订户遍及海内外。全国不少大中小城市,都有销售点,北京市所有报刊亭都有《北京文学》。《北京文学》现在的厚度翻了一倍,还有不少读者要求出增刊。在外国国际书展的展馆,《北京文学》书柜、书架上的杂志,竟被偷空。而杨老师还是“前倾身子”,“眼睛发亮”地听取各种意见,随时改进《北京文学》。

《北京文学》编辑部,现已搬到文联新大楼。楼旁长园,花草繁茂。洁白的墙上,嵌着金光闪耀的方正牌子,金光中凸现着鲜红的鲁迅遒劲的手书:“北京文学”。门头挂着“主编办公室”、“编辑室”等金牌的各间房,都宽敞洁净。明亮的阳光,透过几平米大的玻璃窗,射着墙边大盆鲜花,射着宽阔的桌面上,超大超薄的电脑液晶屏和摆放整齐的稿子。杨老师办《北京文学》原创和《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两种刊物,仅终审的稿子,每月就两大堆,可他近年来竟接连推出《红包》、《介入》、《身不由己》、《日出日落》等一部部中篇小说力作,并且被多家选刊纷纷转载,还入选多种年度优秀中篇小说选本。

相比之下,我竟没能拿出一篇有份量的作品!我确连文学青年都够不上!而今天杨老师又打来电话,教我写我十多年在北京开小店的经历等。

我只有加倍努力!

祝杨晓升老师和编辑老师们幸福!



湛明茂恩师


1979年,我在广济县大金高中读高一,与同学们站在操场上,校长说:“请新来的湛明茂老师讲话。”只见一个壮实的身体,笔挺地耸立在高台上,厚实的手掌挥动着,洪亮的四川腔,在宽阔的操场上,密集的人丛中回荡。我感觉:像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振臂高呼:“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随后,我见湛老师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还是笔挺着身子,在校园后的石子山坡路上,向上登。登一下,鞋下的石子便“嘁嘁”地响着,向下向旁边飞迸。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穿高跟鞋的女子,窈窕的身子扭动着,一头黑亮的长发,扎成马尾,拖在背上,随着她登坡的步子,左倾一下,右斜一下。我脑里蹦出一个词:“俊男靓女!”但湛老师没教我的课。

高中毕业后,我决定终生搞文学。趁在县城做临工的间隙,我去向初中老师余老师请教。他说湛老师原教过他语文,叫我送一封信给湛老师,并说湛老师生活阅历丰富,文学功底厚实,我听湛老师的教导,能成才。他叫我把稿子给湛老师看,说我要想成才,今后别离开湛老师。

我到高中校园后坡的教师宿舍,见湛老师仰在竹躺椅上,举着翻开的《人间喜剧》,瞪着闪光的大眼,头颅硕大,颇像巴尔扎克。

湛老师看了我实录做临工生活的稿子,说高中生没一个能写出,但离发表还有距离,先打五年基础再说。我便借齐从小学一年级第一册到大学毕业的语文课本,从头到尾学习,每个题都做。

随后,湛老师调到县城职业高中教语文,叫我新写的稿子再给他看。我送到他家,几天后去拿。见稿上红笔修改了不少,稿后写着:“业之于学,学之于志,志之于贫。贫苦不是坏事,把做人的目标悬得高些,会加速幸福的到来。”我便照抄不少名人名言:“为文先为人。”“终生为高尚的理想而奋斗,必有问心无愧的归宿。”“金钱、美女、功名利禄,不在我的人生计划之列。我的人生信条是:人格、尊严、真善美、宇宙、未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并照做。

后来,县教师节征文:《献给敬爱的老师》。我写自己,之所以像囚徒一样苦干,像种子一样深埋,是因为敬爱的老师教我:“把做人的目标悬得高些!”很快获奖。

湛老师见我在家干农活,又累又没收入又看不成书,就让我去他在县城开的副食店干,以便教导我。我父亲想我在家早点结婚生子。湛老师对我父亲说:“天下的父母,都希望儿女有出息。孩子奔前途,做父亲的不该阻止。”我父亲红着脸点头:“老师说的是。要老师费心了。”

而一次我一个人在店要上厕所,湛老师过去的学生陈芬来了,我连忙让她看店。我从厕所回店,湛老师在店,等陈芬走后,湛老师问我怎么让别人看店。他看到陈芬站在装钱的抽屉前,一见他来了就后退,而我抽屉没锁。

我睁着眼,梗着脖子:“陈芬不是你的学生吗?我是你学生不偷你的钱,她也是你的学生,难道偷你的钱?!”湛老师立即红紫了脸颈,伸手颤抖地指着我:“你,你,你,你以为别人像你?”他边说边往店外退,还脸颈红紫,伸手向我点着:“天下没一个人像你!”

随后,师母来店,我还说湛老师疑心太重,学生绝对不会偷老师的钱。师母说我不知道,陈芬原帮老师卖窗帘,常常少钱,账对不上。后来把窗帘拿去卖,至今几年了,还拖欠本钱。我瞪大眼,皱起眉头:“有这种人?”师母说:“这种人多的是。你太书呆子了。”

后来,父亲让我回垸当会计。我回去的头一天夜里,在湛老师家,他教我,回去先把会计工作搞好,再抽空看书写稿。他谈了好几个小时,我出他家门时,他坐在低沙发上,罩了绿罩的台灯旁,绿色的光照在他下端掉下很长的脸上,“一脸的沉重”,对坐在他身边的师母,拉长低沉的腔调:“他今后怎么生活?⋯⋯”

一年后,也就是1984年的夏天,我把与父亲的矛盾,写成小小说《父与子》。湛老师一看,就说:“这篇留下,我改一改。”秋天,我收到《长江文艺》的用稿通知,连忙送给湛老师看。他说:“你别高兴。这是编辑部缺稿。”我心里立即反驳:“你是神仙?”但我咬着嘴唇没吭声。冬天,真的收到信:“版面紧。稿未能用。请原谅。”我不禁惊叹:“湛老师真是神仙!”1985年春天,邮递员送来两本新出的《长江文艺》,《父与子》在里面占了一面。我想:这是版面又空出来了。

随后,我与供销社一位爱看书的姑娘小鲁的恋爱,反反复复,极其磨人。我脑里一团乱麻。湛老师盯着我:“你当不了作家,她不会嫁给你。你当了作家,比她好的姑娘多的是。”我脑里的乱麻一下理顺了。湛老师继续盯着我:“再不猛醒,把好光阴糟踏了,你便一文不值!”

我扭着手指:“我不知道怎么了结合适。”湛老师拿来纸笔:“给她写信,直说你要把精力用在文学上。”我拿着笔,还是不知怎么写。“我说你写!”他极清朗地说出一、二、三条。我感到捆绑得我喘不过气的缰绳,被湛老师斩断了。我出湛老师家门时,他还说:“再路过供销社,先禁住不望,后力争不想。”不望,我立马照办。不想,我一生都没能办到。

我一心迷在文学书上,讨厌数字,痛恨算账,勉强干完一年会计,错了账,把一年的工钱抵进去,白干一年。而我竟赖在家里,没日没夜,埋头看书写稿,穷得裤子都没穿的。

父亲咬得牙响:“正是出力咆哮的时候,却整天躲在房里,一分钱都不搞!”我对父亲斜着眼:“你和祖父,一生在烂泥田里,滚爬得变了形,得到了什么?”父亲对我吼:“祖祖辈辈都这样!”我对他吼:“我绝不走你们的老路!”父亲趴在地上,向我“砰!砰!砰!”地磕头。我捏一本书,去野外看。

姑爹、舅爷、老表等劝我丢下书,我昂着头:“我不想和你们一样,平平庸庸过一生。”没一个人能劝动我。而湛老师只说:“你不用狡辩。读书是为了生活更好。如果越读越穷困,越读越倒霉,越读越要死,那绝对是读错了。”我一下子心明眼亮了。湛老师加重语气:“读死书的结局是,读书死!”

我便走出书房,上街做临工。见理发师忙时聊天,闲时看书,我觉得正适于我搞文学,便学理发。我勉强能理男人的头发,便赊来破棚料、旧理发工具,在城郊开店。而我办执照的五元钱都没有,湛老师立即借给我。他特地叫我试剃他的头。他望望镜子,点头:“还行。只是这地方太偏,你应搬到市中心去,顾客多,再精手艺,招徒,扩店,发起来。”

随后,我结婚,转开书店,搬到街里,再搬到市中心。批书时,见有人带着批画,做匾卖,我很快照办。结婚只两年,我就做起当时垸里最高的楼房。我再干一年,不止赚一幢楼房的钱,便把正发财的店送给大弟,我准备去武汉大学作家班旁听。湛老师说:“店是你开的,你弟只能得工钱。”我仰头向天:“我赚了钱,也让我弟赚点。”湛老师摆头。

武大作家班没再办,我想在中文系听课,但见几个女大学生进餐馆,有的要肉丝面,有的要青菜面,有的要粗面,有的要细面,而我批货忙时,遇到包子吃包子,遇到馍吃馍,并边走边往嘴里塞。我觉得与他们不是一路的人,便回乡野看书。

逍遥了一年,我的钱不多了,只得再上街开店,还得贷款进货。湛老师说我不该草率丢店:“开店得坚持。就像生长的树,你老移它,就会死。你得让它一直在原地,根往土里,越扎越深,根系庞大,才能树干粗高,枝繁叶茂,遮天避日。”

我原在百货大楼厨窗卖匾,大楼头儿见我生意好,便请来警察赶我走。我吼叫:“我打算坐牢!暂不打算杀头!”他们退了。后来我卖鞋,主任说我妻子不该在大楼边停自行车。我妻子说别人都停。他俩争起来。我妻子骂他,他便赶到我店要打她。我立即冲出去,我小弟也追进大楼,当众多的职工面吼,他如敢吭一声,就立马要他倒地,爬不起来。

随后,书记来我店,说我们赤了主任的面子,得陪理。我大声问:“别人都放车的地方,他不准我妻子放,还赶到我店要打她。若是你,你不吼他?你教我,这理,怎么赔?”书记说他儿子不会罢休。我更大声地叫:“我等着!”

但我没时刻准备,两个弟弟突然被一帮小流子,打得头破血流。我跳起来,要还击。小弟的朋友竟在我店门口,碰掉过路女人的鞋跟。女人揪着小弟朋友喊人帮忙,小弟朋友用皮鞋“嘣!嘣!”踢女人的头。我怕踢坏了女人,叫她松手。她说找不到他。我说:“我负责!”我岳母正在旁边,说我不该。我叫她别管。结果这女人说是被踢成神经病,小弟朋友被抓进牢里,却没一分钱,派出所所长要我负连带责任,把神经病治好,还得把她的几个孩子养到十八岁。我只得偷偷地收拾店,人和货都东躲西藏,成了十足地逃犯。

湛老师瞪着我,口气沉重:“你开店,是求财!不是斗气!”

随后,我偷偷把鞋搬到蕲春。看到卖鞋挣不了钱,我便贷款开自行车店,被蕲春民政局人骗去近两万元的自行车。我遍处贷款,出五分的利,却绝大部分人说没钱。湛老师瞪红了眼,唾沫横飞:“你不是人!是个变态的!好好的财不发,弄得现在这个样!”我这才低下头,深感自己太愚莽,咀嚼湛老师多次批评我的:“把复杂的生活简单化!”

湛老师二话不说,给我两万。我笑:“你不怕我还不起?”湛老师口气平静:“你不可能还不起。”我还笑:“我整天武穴蕲春反复撞,你不怕我被车撞死。”湛老师还是平静的口气:“不会的。你别乱说。”

我还钱时,给利息湛老师。他只收本钱。我说我还所有人的钱,都给了利息。我给他的利息最低。他钱放在银行也有利。我放下利息就走了。

在蕲春熬过天昏地暗的四年,我整天血红着眼睛奔撞。湛老师笑我:“上了古罗马大斗兽场。”到了2000年,我终于还清债九万元,也就是四幢楼房的钱,再挣了七万元,来到北京。来京前,湛老师连声说北京发展空间大。

2002年,《北京文学》准备发表我在蕲春写的《故人西辞》。湛老师在我写完时,就说前三章精炼但不丰富,后三章丰富但不精炼。此时,湛老师逐字逐句地读,改。他把借钱还债,改为“过坎”;把屋墙发裂,写成“呲牙的鳄鱼嘴”;把苦命的龙保哭唱:“奴本得,一根绳子梁上挂,丢不下,三岁两岁的小冤家,没人照看他。”后面续上一句:“啊呀呀,没人照看他!”我每次看,都不禁想到《北京文学》奖评语中的:“很是讶异文笔的老炼。”

2003年,北京暴发非典。我回县城,给不少师友打电话,他们的回答,不是出差了,就是忙。我奇怪。去一位朋友家,刚进这朋友的家门,他就立在我面前,睁大眼,问我检查过么。我这才知道他们都惊恐非典。我抱着玩笑的心态,给湛老师打电话:“湛老师,我从北京刚到武穴。”湛老师随即说:“到我家来玩!”我进他房,他放下正炼字的粗大毛笔,拍了几下床:“床上坐。在这里住几天,我们好好聊聊!”我还是站着,望着他微笑:“我没检查。不知有没有非典病菌。”他挥着手:“坐下。不会有的!”

湛老师谈到,解放前,他父亲是四川的名中医,母亲善于经营。他们家在长江边开了一大排店,母亲与各种头面人物喝酒,聊天,应付自如。解放时,他家成了地主,家产全部没收。没饭吃,父亲带五岁的他讨饭。

一次狗追他,他摔了一跤,背篓里讨的几个红薯乱滚,他的头碰破了,出了好多血,留下了伤疤。一次冬天,他起早,埋头捡别人门外,丢弃的煤碴里,没烧透的小煤团。突然别人泼脏水,泼了他一身,从头到脚,臭得作呕,冷得打颤。

他大哥大姐在大学里参加革命,寄钱让他上学。他高中时,成了造反派头头,有红卫兵带手枪保卫他。后来他当老师,与女学生恋爱,被与他作对的造反派抓住,判为流氓,关在牢里拷打。

后来他与师母结婚。他大哥在我们广济县当教育局长,招聘老师,他考第一。他带师母来广济,一无所有,从筷子买起。他借钱在学校开小店,卖作业本、笔、小副食。后在县城开副食店,办餐馆,养美国青蛙,研制火车、飞机等用的,柴油増效剂。后来,他承包学校幼儿园,自己开幼儿园。幼儿园被别人占去,他重新开。

如今他幼儿园是全县最好的,被地区、省评为优秀幼儿园。他写的《怎样教孩子》,获全国征文一等奖。他现是教育家、书法家。

我说他的经历实录出来,就是一部厚重的大作。他说等今后有时间,一件一件地写出来。

2005年,我的小说获老舍文学奖。从北京,到故乡,不少报纸、电视宣传。不少人称我作家、老师。而湛老师还是清朗地说:“你如不再拿出力作,哪怕把你吹上天,也照样完蛋!”

后来,我实录出二十年前与小鲁接触的那段生活,取名《望星空》。《北京文学》王秀云老师看了,特别感动,修改,送审。湛老师看后,语气低沉地说:“我得向小鲁道歉,告诉她,那绝交信是我口述的。”随后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周老师说,发表前得让小鲁看看,怎么改得好些。而小鲁看后,流泪,做梦,谈出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我不禁激动得颤抖。

我告诉湛老师,湛老师立即大声地说:“你不能越离池半步!不是一步,而是半步!都不能越!现今已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而是你们两个家庭,那么多人的事。稍不注意,惨祸就发,祸及父母儿女们等。”我只得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想起湛老师早就多次对我说的:“你妻子和牛一样,全身心地扑在你的家上。你应珍惜她。”我便对妻子更好了。

我对湛老师说,王老师把我改不了的《父亲》,从三万多字,改成一万多字,极其精炼。我很感激她。但与她聊天时,我竟说,如不是她在自然投稿中发现并改好了《父亲》,我不会关注她。她笑着点头说是。湛老师立即粗起嗓子:“你这是放屁!你怎能这样对编辑老师说话?你只该向她学习!你看人家多谦逊!越成熟的谷穗越低头!”

我还是痴迷于看书写稿。2006年我有36万元,北京一环天桥处有一套新二手房七十多平米,要34万元。我觉得买了房,便只剩两万元,我就看不成书,又要贷款开店,我就没买房,而租破旧便宜房看书。

湛老师来北京,一见我就瞪大眼:“你怎么秃了顶?真是毛老头?”我带他去我租住的房,正连声笑说:“这房很便宜,三十多平米,一般每月租金得两三千,而我只花八百元⋯⋯”“毛银鹏,你习惯住贫民窟!”湛老师突然粗声吼叫。我一下僵住了。

这时,天下起雨来,我连忙把晾在门口的衣服拿回房挂。小厨房水池泛出臭气,房里更是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便撑把伞,与湛老师到院外胡同透气。我把伞举到湛老师头上,他掏出纸巾低头擦泪,哽咽着:“你都活老了,竟还穷困!”半晌仰头望天,长叹一口气:“你本来几次都要发大财了,你却迷在书上,轻率地把财给别人去发。你文学上本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又吃不开饭⋯⋯”他低头哽咽。我不禁心里绞痛。

随后,他加重语气:“你要趁现在保护自己的身体,吃些补品。租好点的房住,孩子大了,挤在一起也不合适。弄不好,一生过去了,还没享受过。”

谈到今后,湛老师教我:“要不,强大自己;要不,培养孩子有出息。否则晚景凄凉!”我便教初中毕业就在餐馆打工的大儿,去读高中。我更是加劲学习文学经典,努力多写力作。现在大儿高考完了,考得出乎意料的好。

去年春节,我到湛老师家向湛老师拜年,我们谈到余老师。多年前,余老师借了湛老师的几百块钱,老欠着,结果离开了湛老师。湛老师问余老师现在怎样。我说还很困难。五十多岁,还在温州打工。是厂里最老的打工者。别人都嫌他老,工资最低。湛老师的眼里立即涌满泪。他来不及擦泪,就掏出三张大百的,叫我给余老师。

突然,湛老师低头盯着脚下的地,拖长语气:“你那时那么难,我竟然得了你的利息!”我笑:“你钱放在银行还不是有利?你不得利息,不是要我占便宜,使我难堪么?”湛老师还是低头盯着脚下的地,拖长语气:“你那时那么难,我竟得你的利息!”

刚才,我给湛老师打电话,问他近来怎么样。他说正在魏高邑村买了大块地,筹建文化乐园。等弄好了,把我解放出来。别一生被闹市中的小店绑住。回到大自然的怀抱,呼吸新鲜空气,畅快地写自己的人生。我笑说他的人生,确是一本丰厚的大作。他哈哈大笑:“丰厚的大作!”

我奇怪,湛老师已年过古稀,说话竟还是四十年多前,我初次见他时的口气。我想,他长期读书,看报,炼书法,写文学作品,唱歌跳舞,健身,还注意吃穿住用,一直充满激情,充满斗志,忙于干实事,也善于科学享受艺术人生,从没老的感觉,他应能活百岁以上。我的耳边又响起:“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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