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伟大的首都——北京,到啦!”
火车“刺——”的一声,摇晃几下,停在北京西站。王鹰背起被子,拎起包,叫六岁的儿子拽紧王鹰的衣角,喊挽起包袱的妻子跟着儿子,他们夹在人丛中,挤挤撞撞下车。随着人群,沿麻石台阶,一步一步地登。
来到地面,天黄黄的。他们刚把包袱放在一个柱子旁,就有面孔黝黑、衣服打皱沾灰的人走近来:“去哪里?我送你们。”王鹰说:“不用。我的朋友马上接我们。”妻子笑着说,前些年,父亲早逝的东贝,常去俺家借书,夸俺家的饭菜好吃,没想到他现在有出息了。王鹰叫妻子带儿子坐在包袱上,王鹰到附近杂货亭买方便面、汽水给妻儿,接着去一旁电话亭打电话。
“东贝吗?我们在西客站。”“啊,我正忙。过两天有空,我请你们吃饭。”“我问你,哪里租房合适?”“我也不知道。”“那算了。”
王鹰走向妻儿,妻子站起身:“东贝就来吗?”“他说忙,不知哪里租房合适。”妻子的脸色立即发白:“他不是叫俺找他吗?”王鹰瞪着妻子,吼道:“我难道靠别人?”
这时,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来问:“去哪里?”王鹰立刻想到,汉正街蹬麻木的,把外地人蹬到偏巷敲诈。王鹰嘴上还是说:“我的朋友马上来接我们。”而他的脑里一片空白。他咬牙挺腰,仰头望天,满天灰朦朦的,深不见底,宽广无边,连太阳也不露面。他观望挤来撞去的人群,没一丝熟悉的。这些密密麻麻的人头,黑压压的一大片,拥动着,叽叽喳喳,起起伏伏,向他涌来,就像浑浊的海浪,呼啸奔腾逼近他,淹得他喘不过气来。而他还是上牙咬着下唇,挺腰昂头,瞪眼满世界张望。
突然,王鹰的眼光扫到——刚买东西的杂货亭里,那老年男店主笔挺的身上,王鹰便走向他,尽量口气爽朗:“师傅,我还买两包方便面、两瓶汽水。”店主连忙说:“好。”边说边拿货。王鹰特地在掏钱给他时,微笑地望着他,腔调轻柔:“麻烦您一下,师傅——我们刚来北京,想在北京作点小生意,准备先了解情况。请问您,哪里租房合适些?”他搔了一下花白的板寸头发:“附近六里桥小井村,房租比较便宜,离市中心比较近,你搭车也方便。”王鹰说:“谢谢您!”随即转身离开。
“哎,小伙子,找你钱!”王鹰扭转头,见店主粗壮的大手指,捏着一把零票子,向王鹰摇晃,王鹰才想起忘了找钱:“啊,您这师傅,真是好人!”“好什么人?不是俺份内的,得了没好处。”王鹰双手接过零钱,塞入口袋:“谢谢您呀,师傅!”店主望着王鹰说:“钱,你应该当面数清楚。亲兄弟,还明算帐。”王鹰脸发热,心里涌动暖流,向他笑着连连摆手走开:“不用数。谢谢您!”他说:“不用谢。”
王鹰走到妻子面前,蹲下身子,按一按三角内裤口袋,“硬硬的还在”,便小声说:“我先把它存起来。再有人问,你只说‘我朋友马上来接我们。’”王鹰找到西客站一家银行,把仅有的七万块保命钱,存了六万八,留两千现在用。揣好薄薄的存折,王鹰的心一下轻了。
王鹰脚步轻快地走向妻儿,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问妻子去哪里,王鹰连忙说:“我朋友马上接我们。”一会儿,一个瘦猴样的人来问,王鹰便说:“去六里桥小井村要多少钱?”他小眼一闪:“一百。”王鹰想都没想就说:“太贵了!”几个蹬三轮车的人凑近来,你一嘴我一舌:“不贵!”“钱少了,没人肯送。”
王鹰又去杂货亭买牙膏牙刷,又对店主微笑:“还麻烦您一下,师傅,去小井村一般要多少钱?”店主睁大眼睛,望那些蹬三轮车的人:“他们要多少?”王鹰说:“他们要一百元。”店主的方脸盘,顿时红紫了,跨出亭,对他们挥手,嗓音洪亮:“四十元!你们不愿送,我就找人送!”
王鹰对瘦猴说:“四十元。”他摆头。王鹰问旁边一个中等身材厚嘴唇的汉子:“四十元去小井村,你去不去?”他慢慢启动厚嘴唇:“行。”瘦猴立即跳到王鹰面前:“我只要三十元。”“你二十,我都不让你送。”王鹰指着厚嘴唇师傅,望着店主:“师傅,他送行吗?”店主展动浓黑的眉毛,瞪大眼睛盯着厚嘴唇师傅:“行!我认识他。”王鹰和妻子这才把东西,都搬到厚嘴唇师傅的平板三轮车上。
王鹰一手揽着妻儿坐在包袱上,一手向店主挥动:“多谢您呀!师傅!”“没什么。”店主微笑看着王鹰他们离开。王鹰眼眶热呼呼的——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射向店主。店主高大笔挺的身子,齐刷刷的花白短发,方方正正的脸盘,乌黑浓眉下眯笑的大眼睛,闪耀着金光,在王鹰的眼前扩大着,晃悠着,王鹰似乎见到了前世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