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声音
□徐建英
马南五岁,如风一样奔跑在结着盐壳的沙土上,任张开钰在后面撵着他喊,马南,马南你慢点跑啊!地硬,摔着了,痛。
马南呢,不应,也不理,把一路无拘无束的笑丢进夹着咸燥味的风沙中。
出生不久,张开钰就发现马南听力上有阻碍,顺上风,什么都能听得到,可有时明明就在他的旁边说话,他却啥也听不清。张开钰是基地上的气象探测员,与马南的爸爸马川婚后没多久来了罗布泊。生下马南后,夫妻俩在这片戈壁滩上一待就是六年。六年来,张开钰仅有的两次外出,都是为马南寻医。各种检查都做过,但医院并不能准确地说出个所以然来,各种药也吃过,可声音还是若隐若现地钻进马南的耳朵。
可能是跑累了,马南又一阵风似的跑回自家,一屁股坐在地窝子前的沙路上。远处响起了高昂的打夯歌,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伴着调儿哼起来:“喝咸水那么,嗬咳!早穿袄来午穿纱那么,嗬咳!蚊咬屁股沙打脸那么,嗦罗罗罗嘿……”
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张开钰笑骂,猫耳朵哩,跟着你旁边炮打雷样地喊,你听不到,隔了这么远的夯歌,你倒是学得有模有样的了。
看着喘着粗气的张开钰,马南停了声,转头问,妈妈,什么是象耳朵?
马南的听觉又跑偏了。
你这孩子……张开钰叹了口气,温柔地抹了抹马南脸颊流下来的汗,贴在他的耳边说:象耳朵指的是大象的耳朵,很大很大,整天耷拉着的。
妈妈,什么是大象呢?
大象啊,它是一种生活在热带丛林中的动物,很高,很大,还可以骑的哦。张开钰再次贴近马南的耳边说。听清了的马南歪着头问,大象的耳朵有多大呢?
张开钰比划起扇子的形状,马南摇摇头。张开钰比划起翅膀的样子,马南还是摇头。摇头过后,他拉起张开钰的手跑进自家的地窝子里,手指着墙上挂的那张耳廓形的罗布泊地图问张开钰:是不是跟这只耳朵一样呢?是地图上的这只大耳朵大,还是大象耳朵大呢?
跟它相比,象的耳朵可小多了。张开钰再次努力地在马南的面前比划大象耳朵的样子,马南圆睁着眼,一脸的迷茫。
夏季也有寒风,马南如风一样钻进了戈壁滩,他想去找大象。当张开钰从监测站返回,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笼罩在一片黑黄色的沙尘暴中了,她连爬带滚扑了进去。
风沙终于吹累了,地上的尘土也累了,颤着身子趴在地上的母子俩也成了一对土人儿。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个喜欢刮大风的地方呢?马南边抹着脸上的灰土,边哭着问张开钰。
因为爸爸在这里啊!张开钰指指远处的基地。
那爸爸为什么不去有大象的地方呢?
因为这里更需要爸爸,爸爸和同事们在这里工作,可以让我们的祖国变得更强大!张开钰边说边比划。
马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到家,几声“哼哼”的猪叫传来。张开钰略一沉思,抱着马南,指着说,看,我们这里有“小象”呢!马南说,妈妈,小象能骑吗?我想骑小象。
张开钰看着马南被风沙刮得通红的小脸,摸着他脸颊上一层层被风沙吹得皲裂的皱口,钻进地窝子,给猪打来半桶食,待猪吃饱后,把马南带进猪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猪背上。猪“嗷嗷”地叫,驮着马南绕着猪圈跑,张开钰扶着马南半跑着绕猪圈打转。一时间,人声、乐呵呵的孩童笑声,夹杂着一股浓浓的猪屎子味飘了起来。
金色的秋天来临,基地更忙了。
马南一连十几天都没见到爸爸的影子,他一个人在屋里时,就画墙壁地图里的大耳朵,或趴在隔壁猪圈旁与“小象”嗷嗷对话,再或坐在地窝子前等张开钰从监测站下班返回。
到了深秋,罗布泊的天空被一声撕裂般的巨响划破,一朵巨大的乌金色的云腾空而起,广袤的戈壁滩霎时笼罩在这片金光之中。几十公里外的地窝子前,张开钰激动地摇着马南小小的身躯,说:马南,你爸爸他们成功啦,你听到了吗?“呯”的一声,真是太美妙了!
妈妈,我也听到了……马南点点头。张开钰抱着马南,任泪水长流满面。
原载于2021年3月2日《羊城晚报》
转载于《小小说选刊》202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