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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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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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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马道上

起伏于山水之间,赶马人一路向西

心事掠过金沙江上的牛皮船

掠过犬牙交错的岩石和黑松林

在山的褶皱处,一场雨淋湿了马铃声

冷冷的,犹如大山本身的温度

卸下的驮子围成圈,篝火接住黑陶的茶罐

茶香便从灵魂里往外溢。这解乏的茶水

多么简单,夜晚被一碗酥油茶暖和了过来

月光的波浪在草尖上翻涌,形成颗颗露珠

更深的夜里走兽在觅食,惊起骡马嘶鸣

却惊不起赶马人不羁的梦落向远方

赶马人躺在夜色里,如同婴儿

躺在空寂的佛的世界里

当晨雾涌上山脊,隐去了马帮的行踪

唯剩一缕茶酒香,在山道上久久不散

在赶马人的吆喝声里,那些远处的村庄

极像山间长出的蘑菇,渺小而纯净

破陋而孤独,疏离于热闹世界之外

在过去的木里,有很多茶马道

像云杉的枝条伸向天空,根系延入大地

行于江河环绕,地势险阻之地

经于悬崖峭壁,高原缺氧之途

或出西昌、中甸,至于雅安、丽江

或出稻城、康定,达于昌都、拉萨

于险象环生中交易四方,谋取所需

那茶马道上走过的一队队马帮,消失后

时光深处,再无人去讲述那些传奇

我认同,木里这片土地一半是佛系的

我的二舅当过喇嘛,直到四十多岁还俗

三舅年轻时是个马脚子。我常常想起

火塘边三舅讲述茶马道上的故事,表情丰富

那是我童年最大的快乐之源

他眼里,闪耀着赶马人特有的狡诈和智慧

三舅的一生,有多少苦难都迎面撞上

或云淡风轻,或默默收纳

他像熟悉自己腰间的烟袋子一样

熟悉赶马的整个流程,也洞悉世间百态

他说茶马道像两条并行却方向相反的河流

茶盐糖酒运进来,麝香皮货送出去

铜器布匹运进来,贝母药材送出去

绿松蜜蜡运进来,虫草黄金送出去

山菩萨总会护佑那些敬畏山水的赶马人

茶马道上

寺庙旁的村庄往往容易成为马帮的集散地

于是人口开始增加,商贸慢慢形成

像瓦厂镇这般,城市的雏形便逐渐成型于此

茶马道是物流的动脉,也承接文明的洗礼

但某一天,一个恶作剧发生了

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

一个在中甸城外玩耍的男孩

被赶马人虏上马背,消失于金沙江一方

三舅说我的外曾祖父就这样来到了木里

我不敢问,三舅赶马走中甸的那些年月

可曾打听过自己血脉走丢的地方

这或许是一个人的心血来潮

或者仅是一个特例

三舅的讲述语焉不详,犹如一声叹息

茶马道上,很多地方留有刀劈斧凿的痕迹

更多的,是石头上一个个经年累月形成的

臼状小坑,这是多少骡马负重的印迹

除了马帮,还有拦路的盗匪,伤人的虎豹

道路两旁面目狰狞,贪婪嗜血的蚂蝗

我猜想,更有另一种疼痛悄然生长又老去

这些年,村子里最后一个马脚子离开了

我不知这是否意味着一条茶马道的彻底倾颓

整个村庄都参加了他的葬礼,却没有人诵经

一些人谈论着他的生平,唏嘘于他落魄的晚年

还有老人提起,他早年获得过多少宝物

却又毁于一场火灾的传说

茶马道沉寂在山水间,终于失去了言语

被岁月宰割成很多零碎的,没有符号的碎片

那山口坍塌的玛尼堆,和刻着经文的石头

在山风中诉说着一个又一个久远的故事

被人偶尔翻阅,成就好奇或治愈

如今,高峡平湖的碧波上,古歌不再回响

彩虹架南北的通途上,马蹄声已消失

但是啊!我还想请你,请你暂时不要惊动

那些沉睡的思绪。如果来得及

我想把一路上深陷泥土的故事收藏

从此,都不再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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