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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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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双合莲》的故事寻访

沿着《双合莲》的故事寻访

 

在崇阳,《双合莲》的故事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几乎人人都会几句,要么说,要么唱:“崇阳有本双合莲,几句新不多言,乐人唱起真快活,愁人唱起也新鲜慢慢唱起有根源。”这是一出始于追求爱情自由终于生离死别的十足的爱情悲剧。但换个角度看,何尝又不是一个寻找幸福,与命运抗争的过程呢?带着这个想法,我、双富和江峰仨,趁着黄金周的假期,去寻找《双合莲》主人公的遗存,去体验一百多年前的古人追寻幸福爱情的爱恨情仇,欢悲合离。

 

我们先去《双合莲》女主人公郑秀英的娘家,在崇阳县三山源的大山里。那天,天阴沉沉的,欲雨还休。我、双富坐着江峰开的车,从天城镇出发,沿崇(阳)赵(李桥)公路西行,在不到二十公里处的地方,向右折向了一条宽阔却凸凹不平的山路。汽车爬笔陡的坡,喘着粗气,在白云缭绕的渺渺世界里,颠颠簸簸地翻过一座山,转过急促的几道弯,再下坡,一个平畈便出现在眼前,人称庙前畈。只见畈里,金黄的稻穗一展无余,与泛着青的田埂上的绿,夹杂着,像大地铺就的一床锦毯,有着丰收的美;稻田边的屋宇多为两三层楼,传统的黑瓦屋已不多见,虽然不是一排排的,但也错落有致,别有韵味。这真是别有洞天,人间桃源啊。

 

江峰说,三山源村到了。他停下车,问村委会门前聚在一堆讲古扯白的老人们:请问,这是刘家冲么?郑秀英的家往哪走?老人们热情的回答我们,并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说:往那走,就可到郑秀英的家。顺着老人们指的方向,江峰开着车,继续前行。很快,又见到了一条岔路,不知往哪走?此时,迎面正好来了一个老妪,江峰便停下车向老妪问路。老妪说我带你们去。真是民风淳朴呀。我们将老妪让上车,有了老妪的带路,顺着一条岔路上坡,一会儿,就到了郑秀英的故居前。

 

莫说,这里还确实是个好地方。它和刘家冲的其他房屋并不相连,兀兀独立于一隅,静谧而安宁。背后是葱茏的楠竹林,屋顶上都探出了摇曳的竹枝来;而侧面有一棵古老的桑树,树杆上长满攀援的藤蔓,也爬满绿绒绒的青苔,挂着的铭牌,标志着它是崇阳登记在册的古树;门前有一个不小的禾场,隔着禾场,是一口水塘,也许是雨后,塘水混浊,但也掩饰不住山间的清秀。只是郑秀英的故居几乎完全垮塌了,除了前厅的屋顶还有黑瓦外,后面的层顶全被掀掉了,剩下的几堵墙,墙上的茅草在秋风中显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太破败了,就没人管么?怎么说,也是崇阳的一处文化遗存吧。从故居的结构来看,郑秀英家当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房屋两进,前厅是迎客的地方,中间有一处天井,天井的上头则是堂屋,两侧的房屋则已圮坏,不见了踪迹。大门的门框是完整的条石,还保持着一百多年前的原样。而今天,它的当头旁边,竖起了一栋三层小洋楼,与郑秀英故居的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郑秀英家的正门两侧,码着整整齐齐的劈柴,劈柴上的墙上挂着崇阳县文物保护单位“郑(邓)秀英故居”。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是“郑”,又是“邓”的?我们仨对这段历史倒不熟悉,正纳闷时,从小洋楼里走出了一老娭毑,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精干的老太太。老娭毑一见我们就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便对我们说:你们是来看郑秀英的吧?我们说:是的呀,老人家,您知道她怎么又姓邓呢?老娭毑叹了一声,说:哎,我们这里本来就姓邓呀,她也姓邓,只是因为《双合莲》的故事,族人认为她有辱门风,改姓郑还有故事呢。原来我们这里可是不能唱《双合莲》的。那现在能唱不?我们问。老娭毑浅笑着说:现在没人管了。我们问:不再认为她有辱门风?老娭毑笑呵呵说:追求爱情自由嘛。我们都被老人家逗笑了。又问:老人家,贵姓?今年高寿?老娭毑说:姓黄,今年八十了。那您老多大嫁到这里的?我们又问。黄娭毑回答说:十六岁吧。再问:知道《双合莲》的故事不?答:那还有不晓得的?问:会唱不?答:会一点。我们笑着问:那唱给我们听听。黄娭毑摆摆手赧颜地笑笑人老了,嘴关不住风,唱不好,不唱了。黄娭毑不唱,我们也罢了,问:您家和邓秀英家是不是亲戚?答:不是的。再问:邓秀英家有后人没?答:没听说有什么后人。

 

黄娭毑很健谈,也给我们讲她知道的《双合莲》故事。说的是,清道光年间,三山源刘家冲邓家湾的美丽少女邓秀英,“二八年华好青春,聪明伶俐人人喜,勤劳朴实个个称,美貌盖过三源垄”,可人乖命不乖,“不知前世作么孽”,由家庭包办许给夏家,但夏家的公子不成器,“天生一个无用货,无才无德人品低”,于是,秀英逃婚回娘家,与母亲相依为命。有一次,正在河塘浣纱浆洗衣衫的秀英与在河塘钓鱼的桂花泉青年胡三保学名胡道先邂逅,两人四眼相对,眉目传情,刹时擦出火花来。胡三保,何许人也?桂花泉边俊少年,“聪明赛过一条源”。秀英三保可谓郎才女貌,但秀英却是有婚约的人。然而,秀英的可爱倔强之处就显现出来了,她敢于向世俗挑战,自己的幸福自作主。于是,秀英用一尺绫子写下二人的生辰八字,中间还缀上一朵莲花,一剪两半,她和三保各拿一半作为爱情的信物,私订终身。这一切,被西庄的铁匠陈瑞兆(人称陈铁匠)看在眼里。而陈铁匠幼时读过一些诗书,后因父亲去世,辍学改学了铁匠,常在白泉、菖蒲、桂花、三山一带,为人加工铁器。据说,只要得,他便手不释卷。而且尤喜诗歌,常作五言、七言古体诗。于是,陈铁匠开始偷偷的将秀英与三保的相爱写成七言古诗。黄娭毑说,陈铁匠有次为了写诗,竟到了痴迷的地步,一时忘记了炉中的铁器,被成了一锅铁水,让东家颇为不快。当然,这是题外话。秀英与三保的恋情如火如荼,却被族人所不容,并以伤风败俗为由,请来族长正家法。“族长好似活阎王,骂声秀英小婆娘...只把秀英堂中拖,一顿竹鞭胡乱打,浑身上下打一千,皮破肉烂在堂前”。这还不算,为绝后患,族长作主将秀英以100块银元的价格,卖给现今龙飞村刘家庄的富户刘宇卿作填房。“秀英一听塌了天,嚎啕大哭在一边。”但胳膊扭不过大腿,无奈,“轿夫叫声抬起走,一肩抬到刘家庄”。就这样,秀英嫁给了刘宇卿。然而,秀英是个烈女子,誓死不从刘宇卿,“一连半月不梳妆,睡觉从不脱衣裳。”刘宇卿耐着性子,好说歹说,可秀英就是不依。“世人讥笑刘宇卿,接个老婆打单身...都唱宇卿怕老婆。”终于,刘宇卿忍无可忍,露出獠牙“楠竹鞭子手中提,就把秀英脱衣打,皮开肉绽一片红”,可“秀英打死不告饶”。最终,刘宇卿“找出合约字一份,半边莲花藏在身...”,知道秀英不从他的原因,于是,决定将秀英卖作他人妇。但对媒人,刘宇卿明确了一条,“为奴为妾我不管,任你卖到哪一边,就是不卖胡三保”。后媒人遇胡三保,说出原委,“三保一听乐开怀”,便设计请朋友代娶,差点就成功了。“两个轿夫抬上肩,一路抬往桂树泉”,眼看秀英三保鸳梦重温。可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刘宇卿觉得被人戏弄,于是,派家丁“拿了铁尺和钢刀,一路追到彭家岭”,将秀英“原路抬回刘家去”。刘家族人“都骂她是小贱人...好言无来恶言多...秀英瘦得皮包骨,一根丝带梁上悬。”陈铁匠打铁途中,无意听到秀英自杀的消息,便去龙飞村刘家庄打探,见山隅一座新坟,才知消息竟是真,不禁悲从心来。这时,陈铁匠才发现,自己也深爱着这位倔强的女子可现在却阴阳永隔此处按住不表。胡三保本来正满心欢喜地准备迎娶她心中的莲花,没想到传过来的却是秀英被刘宇卿追回并自杀的噩耗。顿时,三保“哭得半死又还魂”。刘宇卿见秀英已死,但恼恨胡三保,便一纸诉状将胡三保告上县衙,县官以通奸罪将胡三保羁押大牢。后遇新皇登基大赦,出狱的三保,想起秀英死得冤,忧思成疾,后也一命赴黄泉。

 

 陈铁匠亲眼见了这出爱情的欢悲合离,心中多有不平意,直叹有情人难成眷属。于是,历时一年有余,将这个悲惨的故事续写完成,并以秀英绣的一朵莲花命名,这就是长达1700多行,12000多字的汉民族长篇叙事诗《双合莲》。陈铁匠打铁路上,边走边唱;打铁中,边抡捶边唱。由于是当时的真人真事,语言朴素,韵律齐整,易记易唱,一时,西庄、菖蒲、桂花、三山源等地,凡陈铁匠所到之处,都有传唱。但三山源邓家、龙飞村刘家是禁唱的。听说,只要有戏班在这两地唱《双合莲》,都会被邓、刘两家族的人或骂或打出去;后县衙也以涉黄伤风败俗加以禁唱。陈铁匠只得将唱词作些修改,将邓秀英也改成了郑秀英,对县官也涂脂抹粉予以粉饰,但根本的核心却没有改变,并写在纸上装进竹筒放入河流,漂入隽水、陆水、长江,让更多的人知道了这曲《双合莲》的爱情悲剧。

 

黄娭毑显然谙熟《双合莲》,一口气连讲带说,只差唱了,给我们仨普及了《双合莲》的故事。这其间,她一再邀请我们去她家喝茶,但我们觉得站在秀英的家门口听她的故事更有现场感。此时,雨开始细细的的落,气氛有些沉重。鉴于我们在秀英家的寻访也差不多了,便告别了黄娭毑,踏上了去龙飞村刘家庄寻访秀英婆家的行程。那里,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形呢?

 

从三山源下山,到了崇赵公路上。江峰导航,说龙飞村在往崇阳县城方向的路上。这样,我们就得往回走。走了十几二十多分钟,见路的右手边,竖立着一块路牌,从上到下书写着“龙飞村”三字。我们又折向山路,一眼望去,蜿蜒的山路在翠绿的山间如银蛇飞舞。这里的路面全是水泥铺就,比去三山源的路况好很多,但缺点是路太窄,仅仅只能容一辆车通过,不时还有植物的枝条划着车窗,“吱吱”作响。路这窄,可能是车少的缘故。但遇见会车怎么办呢?那只能车到山前再说吧。我们议论的话音刚落,迎面就来了一辆小车。两车相遇,便戛然而止。两车的人都下车察看,我们的车深入得厉害,想退都没得地方退,只能他们的车后退。对方开车的小伙子显然是个新手,把车倒得歪歪扭扭的,好不容易才倒到一个转弯处。在倒车的过程中,他们问我们去龙飞村谁家?我们笑着说,去找郑秀英的家。他们也笑了,说,就在里面,一直走到头,山尽头,便是郑秀英的家了。好嘞。我们的车开了过去。这之后,再无会车,一路走到头,见着了一个村庄。一眼就能看见路边的龙飞村委会的招牌,那房子也建得蛮漂亮的。我们下车问一路人,这是龙飞村刘家庄吗?他说是的。知道郑秀英家不?知道啊。就在那上面。朝他指的方向看,车就开不上去了。江峰停好车,便有人带我们向里边的房屋走去。

 

刘宇卿经历160多年风雨的老屋只剩下堂屋还在,堂屋的墙上的家训尚能看见“堂前无论男女老少,不许赤膊露体......”等字样,据说这都是刘宇卿雕刻的,为的是以“肃门风慎之戒之”。我们奇怪了,刘宇卿也是个读书人呀,怎么对待郑秀英这件事就这么狠呢?也许正是这种训戒族人的家训让刘宇卿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当秀英不从时,他便失去了理智,竟用家法惩罚折磨秀英,而逼得秀英最终走上了绝路。

 

     我们来到一间房门前,门锁着。有热情的老乡打电话给刘家的后人,说:你家来客了。对方不信。打电话的人说:是真的,骗你是狗的崽。说得我们都笑了。不一会,一位年纪不算很大的妇女来了。我们对她施礼,问:这是郑秀英住过的房屋吗?她说是的,不过是在她原来住的房屋基础上翻修的。她说,她刚嫁过来时,曾听刘家的老人说,以前,还在老宅的家俱里见过郑秀英的绣花鞋呢。她指着新翻修的房子对我们说:她就是在这间房子里上吊自杀的。原来,里面还有一张她睡过的床。后来,有拍电视的人来看,有摄影的人来看,还有好事者经常来骚扰。有的还给20元,还有的根本就不给。烦死人了,我没有功夫陪他们磨牙,后来就把那张床烧了。我们听了,哎呀,一声叹息,多可惜呀,烧了那好的文物啊。何况烧了,不20元都没有了?刘家妇女说起来,还愤愤不平。但烧都烧了,再多说也无益。

 

    我们便换了个话题,聊着《双合莲》的故事。刘家的人说刘家是对不起郑秀英,但还是厚葬了她;以后,刘家后人年年给她修坟,还为郑秀英的坟墓打罗圈、立碑。我们听了,从这个角度看,刘家人还有情有义的。

 

     离开郑秀英的婆家,我们又踏上去寻找胡三保故里的旅程。这个悲剧的男主人公,我们只知他是桂花泉人。但他的故里所在的位置,却不知何方?江峰给他的一个老同学打电话,他曾在桂花泉当过教育站长。但他对胡三保的故里却一问三不知。江峰笑他这个教育站长不合格。后来,我给在桂花林场工作多年的清华老弟打电话,问他:知道胡三保的故居吗?他说:哥,你来崇阳了?可是今天家里有客,不能去陪哥。知道啊。我高兴地说:不要陪,知道就好。在哪?清华告诉我,去桂花泉镇委员会那里问,就在路边,有一排商店,都是胡家大屋的人开的,他们都知道。问清路后,我们又折向崇赵公路向西,到桂花泉镇委会去。可到了桂花泉镇委后,没有见人。我们只好在路边见人就问,看来,胡三保还真是名人,他们指向路的反方向,说,你们走过了,那里有个加油站,再问那排商店,都是他们胡家大屋的人开的。有了明确的目的后,我们又往回开,果然,见一加油站正在装修。江峰便把停在旁边,一群妇女坐在一家门店里聊着天。我们迎上去,问:请问胡家大屋怎么走?她们一听,就知道我们是来寻访胡三保故居的。热情地说:顺着这条路进去就是。我们问:远吗?她们回答道:不远,一脚路。说着,便有一个女士站起来,说:我带你们去。跟着她,往里走,确实只一脚路,就到了胡家大屋。胡家大屋看来徒有虚名,屋堂并不大,老屋也基本拆完,没拆的,也坍塌破败了。我们问:哪里是胡三保的房子?妇女说:他家的房屋早已经没有了,但有栋老屋应该是他家亲房的。说着便带我们走进了一个窄弄子,我走在前面,一看,门锁着,此路不通呀?那妇女走上前,用手将一扇门向上提了提,门开了。我们进去,哇,这还真是一幢老宅呢,是个三进的院落,前厅,天井,堂屋,天井,神龛清晰可见,只是已经破烂不堪。妇女说:这里曾经有四十八天井,昔日的繁华在桂花泉首屈一指。我们问:胡三保家还有后人么?妇女说:没有嫡亲的的。我们问:知道胡三保埋在哪里不?妇女说:不知道。村子里现在最老的人也只有七十上下,那一百多年前的故事,已经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时空中。我们对此,深深的遗憾。

 

    由于时间的关系,那天,我们没来得及去寻访《双合莲》作者陈铁匠的遗迹。看来,只得留作下一次的旅行了。

 

     晚上,寻访归来,我们和崇阳的文友二春、玉娥老师在十里画廊洪下见面,聊到了《双合莲》凄美的爱情故事,聊到了故居的破败,不禁唏嘘不已。她们俩对崇阳文史抱有热切的爱,并将之付诸笔端,使山外的人得以更多的了解崇阳的风情和孕育于此的文化,善莫大焉。我向她们致以深深的敬意,同时,也请她们呼吁,崇阳的有些历史遗存太破旧了,是该进行一些必要的修缮,如果任其完全倒塌或被拆毁,将来是会后悔的。但世上又哪有后悔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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