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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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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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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年猪

                             杀年猪


腊月的山村,光秃秃的树枝如刀似剑,笔直地刺向墨色的天空。寒风携着雪花翩然而至,一下就是三两天,萧索的山村一下子变得白皙而丰腴了。雪后偶尔有暖阳穿透铅云,将金黄色光线铺在雪面上,反射出一阵温暖的光晕。人们却无暇欣赏这位冰雪美人,因为到了“小寒大寒,杀猪过年”的时节了。


晨曦中,袅袅炊烟升起来了。家家户户屋顶的炊烟在村子里弥漫开来,形成了一层青色的薄雾,笼罩着村子,粉妆玉砌的山村又增加了一种朦胧美。一阵又一阵肥猪哀嚎声在山村里此起彼伏。每到这时,我们跟过年一样激动。“妈,四毛家都杀年猪了,我们要等哪天才杀年猪啊?”我从四毛家跑回来焦急地问母亲。母亲微笑着说:“不急不急,再等两天。”我掰着手指算着:“今天腊月初三,那就是腊月初五,对吧?”母亲摇了摇头,说:“不对不对,‘初五十四二十三,穷嘴老鼠不出庵’,初五不行。”“那就腊月初六。”我央求道。母亲看了看日历,说:“初六逢亥不杀猪。”“那什么时候才杀猪?”“今晚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吃了晚饭,爸爸去纪宝伯伯家了。纪宝伯伯杀了二十多年猪,是我们这里出名的杀猪匠。腊月请他杀年猪的人特别多,有时都要排好几天的队才轮得上呢!天黑了好久爸爸才踏着雪回来,一进屋,一边抖着棉衣上的雪一边说:“定了定了,纪宝大讲初七吃了早饭过来。”


初六那天晚上,母亲用石磨把玉米磨成了粉,熬了半锅粥,把猪食和得糯稠稠的,香喷喷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头猪却不怎么肯吃食。


初七那天,刚吃过早饭,纪宝伯伯一路叮叮当当地响来了。他身上捆着个围腰,背着个背篓,衣袖上油晃晃的,手提着长约两米的粗铁棍,铁棍上套着两个铁刮。母亲见纪宝伯伯来了,赶忙迎过来问:“纪宝大,吃早饭了吗?”纪宝伯伯一边放下背篓一边说:“吃过了,今天打清早起来,先到帮喜送屋杀了猪,再到小平屋,在小平屋吃了早饭,我就下来了。水烧好了吗?”“在烧呢!”母亲说。“德强,你快去喊人帮捉猪。”纪宝伯伯叫爸爸去喊人。爸爸昨晚都把帮忙的人约好了,现在只要去打一声喊。很快,时伍、房房、德看就来了。母亲在院里烧着一小堆纸钱,嘴里还轻声地嘀咕着什么,然后躲到灶房里烧水去了。爸爸打开了猪圈,猪好像感觉到了不妙,总是在猪圈里打着转,赶了好久才出来。它耷拉着两只大耳朵,这儿瞅瞅,那儿闻闻,嘴里发着“哼哼”声,好像在向人们乞怜似的。时伍一个健步上去就抓住了猪的尾巴,猪拼尽全力地向前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德看和房房一拥而上,一人揪着猪的一只耳朵,把它拖到先前放好的长凳边。几个合力一抬,猪躺在了长凳上。它想要挣扎起来,大家憋足劲,把猪摁得动弹不得,“嗷嗷”的叫声响彻云霄。邻居家的狗也闻声赶来了。


爸爸不准我们看杀猪,我和妹妹在爸爸的呵斥声中挪到了灶房,陪母亲烧着一大锅水。爸爸拿了个大木盆,舀了瓢清水,洒了盐,端出去了。猪的嚎叫声逐渐由长变短,由强变弱,我们猜测着猪快断气了。不一会儿,爸爸端进来大半盆冒着热气,泛着气泡,鲜红的猪血。我们跑出灶房,大肥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几条狗添着喷散在地上的猪血。大家喘着气,抽着烟。


纪宝伯伯在猪后腿上割开一个口子,将铁棍插入,用棒槌在猪身皮下四处拍拍,抽出铁棍,插上小竹管,对着小竹管向猪吹气。猪像气球一样慢慢地胀起来了。“伯伯,你这是吹猪气球吗?”我疑惑地问。伯伯吹得腮胀脸红,吐着粗气:“是啊,你想要吗?”“想!”我激动地跳了起来。母亲在一旁呵呵地笑。爸爸、时伍、房房轮番吹气,纪宝伯伯拿着棍子在猪身上这儿拍拍,那儿打打。过了十多分钟,猪全身鼓起,变得圆滚滚的了。仿佛往猪肚子里加一点儿氢气,它就能够飞上天。爸爸用麻绳轧紧猪脚上的口子,母亲打来了开水,把猪从头到尾烫了个遍,在蒸腾的热气中,几个大人麻利地用刮刀刮掉猪毛,直到大肥猪通体粉白方肯罢休。


猪被几个人合力悬挂在了木梯上,伯伯沿猪腹部中间,刺溜一刀,将猪开膛剖肚,时伍看到这么膘肥的猪肉,心生羡慕,对母亲说:“爱姐,你真会喂猪,猪都肥得流油了!”“哪里哦!你屋的猪不是一样的肥。”母亲谦虚地应着,脸上却乐开了花。时伍抱怨道:“今年别提了,我屋的猪瘦得像风车架了。”


伯伯麻利地从肥腻的猪肚子里割出猪尿泡扔在地上,冲我们笑着说:“把它弄干净,这是你们的气球。”我们一拥而上,抓起那个又腥又粘的猪尿泡,挤净尿液后,在草木灰中搓揉,待不再腥粘之后,插上竹管,也像刚才大人们吹猪一样瞪眼鼓腮,将猪尿泡吹得圆溜溜的,用细绳拴着,在院子里当足球踢,当排球打。


母亲把一块块猪肉和猪脚抹上炒熟的盐和花椒粉,放在了大缸里。等腌制个把星期后,挂在火塘上,全家围着火塘烤着柴火,抬头望着这一炕慢慢熏好的腊肉,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猪头炆好了,母亲用大盆把猪头盛起来,放在堂屋神龛下的八仙桌上,插上筷子,敬上三杯酒,烧了钱纸,说了一些请猪王菩萨和祖先保佑来年喂猪顺顺利利,年猪更肥更大之类祝福的话!母亲把一部分猪血做成猪血豆腐外,剩下的猪血都做成了至今令我垂涎的灌粑肠。灌粑肠是把五分之一的糯米加上五分之四的粳米和在一起煮,等到榨了米汤后马上盛起来,加上油,盐,花生,花椒粉拌匀,与新鲜的猪血搅拌后灌入洗干净的猪大肠里,再放到锅里煮熟,出锅切片就成了一道可口的美食。热气腾腾的灌粑肠,软糯可口,蘸一点油辣椒,美味极了。

当晚,母亲会办一桌以猪肉为食材的年猪饭。一锅猪内脏炖萝卜在锅中熬煮,香味儿充盈着整个灶房。我们围在灶前,眼睛直盯着油花沸腾翻滚,馋得直流口水。母亲看着我的馋样,就会为我捞上一块,我用手一抓就送到了嘴里。舌头被烫疼了,赶紧哈着气,满嘴流油地吞咽。待到亲朋好友来齐坐定,上好了菜,大人说可以开吃了,我赶紧夹了满满的一碗肉,跑一边吃去了。年猪饭里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大蒜炒里脊肉。新鲜的里脊肉,带着浓浓的蒜香味,拌在饭里油潞潞的,筋道浓香足以抚慰我一年的期盼。大人们喝着酒,分享着丰收的喜悦。


以后的几天里,在院子里、干田里、晒谷坪,一群衣衫破旧的孩子,追逐着猪尿泡,留下了一路嬉戏声,留下了一片欢闹声,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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