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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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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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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电视机

                           黑白电视机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们村里有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那是二雷结婚时女方送来的嫁妆。


全村人都觉得很新奇,纷纷跑去看热闹。只见从一个崭新的四四方方铁盒子的镜子里显出好多人来。


“里头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人?”九菊婆眉头紧皱,一脸疑惑地问。张阿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么多人在里头吃哪样?”“吃哪样?他们成神仙了。”二雷说完,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满屋的人也跟着笑起来了。


从此以后,一到天黑,我们就向二雷家跑去。中央一套播放完《新闻联播》之后,就会上演精彩的《西游记》。西天取经的路上一路妖魔鬼怪,唐僧师徒四人便一路降妖除魔。我总觉得师傅唐僧太笨了,连我们都知道那个老太婆是白骨精变的,他却分辨不出来,一点儿武功都也不会,常常被妖怪捉走。孙悟空呢?会七十二般变化,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上能入天,下能入海。特别是金箍棒耍得像风车的叶轮一样飞快,让我们十分羡慕。很长一段时间,村里晒谷坪上尽是我们舞动“金箍捧”的身影。大伙儿还时不时地摆一个金鸡独立望月式的经典动作。“妖怪,哪里跑,吃俺老孙一棒。”村里的几条大黄狗也来凑热闹,围着我们四处跑。晒谷坪上空飘荡着我们的欢声笑语,把村头古银杏树上的几片黄叶子都给震落下来了。


一天晚饭后,我们先到晒谷坪玩躲猫猫。天黑后,我和四毛,还有龙龙迫不及待地去二雷家看《西游记》。我们穿过一条弄子,到了二雷的新屋。只见房门紧闭,屋里却亮着灯。我们站在外面一听,里面在放《西游记》呢!我们敲了门,在外面喊:“二雷大,搭看一下电视喽!”“我们要睏了!”随后就听不见电视的声音了。我们只能扫兴而归。回去的路上,龙龙很沮丧,一直嘟囔着:“明明放着电视,又说要睏了。”“是呢,我觉得他们是不想搭我们看。”四毛附和着。“那我们杀个回马枪。看看到底是不是睏了?”我提议道。他们齐说:“好,好。”我们便蹑手蹑脚地返回到二雷家门口,房里的灯竟然还亮着,我们躲在门口侧耳倾听,里面有电视的声音,猪八戒在喊着猴哥,龙龙和四毛嘴巴气歪了,憋了一肚子气退了回来。在巷子里,都骂二雷像笋子一样尖。


回到家,爸妈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问了原因。他们听后不作声,只叫我去灶屋打热水,洗嗽睡了。


过了几天,逢镇上赶墟场。我放学回家,爸爸在堂屋忙着什么!跑过去一看:“哇!正方形的黄色纸箱子上赫然印着――14吋黑白电视机!韶峰牌!”我和妹妹欢呼雀跃。在厨房里的妈妈探出个头来,脸似一朵花,“看把你两姊妹乐成这样!”只见爸爸从黄色的纸箱子里将电视机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像小时候抱我们一样。稳稳地放在了神龛下面的八仙桌中央。只见它身穿一件银白色的外衣,新崭崭的,锃亮亮的。右上角有两竖排按钮,我忍不住伸手摸一摸,爸爸急忙说:“别急别急,还没安天线呢!”“等你爸爸先喘口气,他刚刚才从镇上用背篓把电视机背回来,今天他坐车到城里买的呢!”妈妈在灶房里插话道。怪不得大清早爸爸就出门了呢!“这电视得花多少钱啊?”我们惊奇地问。“原价四百八,我好说歹说,口水都说干了,最后四百二十八。荷包里揣了两百八十几块钱,不够,还向你二伯借了一百五呢!”当时爸爸语气似乎有些沉重。我只知道四百多块反正是好多好多钱,我哪天上学如果能得到一毛零花钱,就能买上十颗糖,甜上一整天。但是想着晚上就能看电视了,就兴奋地在屋里唱呀,跳呀!


爸爸把一卷制作天线的铝线取了出来。比筷子还粗的铝线由许多根铝丝扭结而成。他用卷尺量好了长度,剪成了长短不一的几段,按照说明书上的要求做了三条线段,两个椭圆,“嘭嘭嘭、嘭嘭嘭”爸爸麻利地把它们依次钉在了一截木块上。接收信号的天线就做好了。待吃饱了饭,邻里大人小孩都陆续地跑来看热闹了。爸爸接上了皮线,在木楼上挑了一根笔直细长的杉木做天线杆,在众人的帮助下,把天线钉在木杆上,木杆升起来了,我们仰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天线升向蓝天。在夕阳的余晖中是那么美丽耀眼。


“孥孥,把天线插头牵进去递给你妈,叫她插到电视上。”爸爸对我喊道。“好。”我牵着从天线上接下来的皮线往堂屋里扯。妈妈却找不到插孔。“爸爸,插孔在哪里?”我朝他喊。“在电视屁股上,插好了吗?”他在楼上喊。“插好啦!”“插好了就快开机!”“好!”我知道哪个按纽是开关,一拉,电视屏幕上布满了雪花,只听到唏唏哗哗的下雨声。“好多雪花!”我喊着。“别急别急,等我调一下方位就好啦!”爸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慢慢地转动着天线杆,还真是神奇,电视上的雪花变少了,还听到里面有人的声音了。“转点,再转点,好好好。”众人一齐指挥着。我和妹妹高兴地跳了起来,电视里的画面十分清晰,就如一面镜子。爸爸用马王钉把木杆固定在厢房的瓦顶上。四毛、龙龙、香香、远远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排,虽然还没到演正片的时间,但是我们小孩子喜欢看吹牛皮(广告)。家里的凳子用完了,来得晚一点的人于是从自己家里带着凳子来。电视剧播放之前,妇女们就纳鞋底呀,纳袜垫呀,打头绳衣呀……一天到晚都没闲着;男人们就抽着烟,讨论着农事。关喜公得意地说:“今年我鹰冲湾那块沙多产了两百斤苞谷呢,打算晒完谷子把它翻一犁,栽一季油菜,肯定好。”背顺插话道:“公,你那里是沙沙土,怕是冇适合。”“你就冇清楚了,沙沙土沥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几担粪挑去,我要它长得像青口白。”关喜公笑了,大伙儿也跟着笑了,屋里一片快活!时伍又接过了话茬儿:“今日我到老鸹冲砍了三担杠杠柴,经过桐坡,望见桐子有铜锤大,摘一二十个就有一箩。”大家听了又是一阵笑。满妹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板着脸儿说:“吹牛皮不犯法,哥,你就加油吹吧!”针花为时伍打抱不平道:“满妹,你还别不信,我昨日到那里扯猪草,望见桐子结得又多又大,今年你屋保准不下两百斤桐油。”……“演正片了!”不知谁说了一声,顿时堂屋里鸦雀无声,目光一齐扫向电视了。


能看得清晰的仅有一两个台。想要看的电视剧每晚只播放两集。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电视剧放完了,大家带着满足的心情各自回家了。妈妈催促我们先睡,她还要把堂屋打扫干净。


有一段时间演《包拯》,包大人长得黝黑,心却纯洁。他铁面无私、明察秋毫。每当断案后,就会处决穷凶极恶的犯人。每次听到包大人说,来人呐,狗头铡伺候。这时候母亲和几个胆小的婶婶就会侧过脸,用双手挡住眼睛,不敢看处决犯人。我们一伙儿孩子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也不怕做恶梦。胆大的四毛说:“这都是假的,如果真的死,那谁还敢去演坏人!”“就是嘛,就是嘛!”我们应和着。但是母亲却坚持说:“头都掉了还有假?太吓人了!”一只手还抹着胸口。


记得一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足有一尺来深。村口的古银杏挂满了水晶,凛冽的寒风邀着雪花摇得树枝上的水晶哗啦啦地响。每当这时,我们最开心了,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就背起书包相邀着一路打着雪仗去学校了。有很多人在大清早砍了杨竹做成了雪撬,在学校边的斜坡处滑出了一条长龙。雪地被大家滑得光亮亮、硬绑绑的,能照出人影儿。有的人踩着雪撬滑出十多米远,大家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有的人摔得四脚朝天,大家笑得前俯后仰;有的人摔成狗啃黄泥,人和雪撬各散一边,然后笑着迅速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捡起雪橇跑开了。操场上有打雪仗的,堆雪人的。大家唱啊跳啊,把校门口那几棵王桶粗的橡树枫树上的雪都给震落了。


大人们这时候最闲,连牛也无处放,抱几捆稻草往牛栏里一扔,跑到我家看电视去了。那时候的电视剧不多,到了下午三点多钟,电视剧放完了,大伙儿回家煮晚饭去了。到了夜幕降临,人们又踏着雪向我家聚拢。《雪山飞狐》就要上演了,可是电视屏幕上竟然也飘起了雪花,还伴着雪子簌簌地往下落的沙沙声。大家开玩笑说:“天落雪了,电视也落雪了。”有的人就准备起身回去。“大家莫慌,白天还好好的,等我去看看天线。”爸爸向门外走去,果然不出所料,天线被寒风吹偏了。爸爸顺着木梯爬上了二楼,他用锤子把马王钉敲开,双手握住天线杆,却怎么也转不动。时伍喊道:“强大,天线杆冻住了,雪那么厚,要用谷耙把雪耙掉。”爸爸又摸来了谷耙,妈妈站在阶沿上用电筒为他照亮。只见他左手抱住木柱,尽力探出身来,右手握着的谷耙几次都弯不上屋顶去。柳絮般的小雪在飞舞,但爸爸额头却渗出了汗。“小心,耙不到就算了。”妈妈劝道,大家也附和着:“隔两夜莫看要什么紧?”不知道是谁冒出了一句:“烧开水浇上去,雪不就融化了吗?”“这个主意好!”大家兴奋起来,早已有人向大锅里舀水,向灶里烧柴了。块子柴熊熊燃烧起来了,锅里的水很快也眨眼了。等水一开,妈妈把开水舀进桶里,时伍接过开水桶,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木梯,一手提水,一手爬梯,迅速地上了楼。大家在下面喊:“你们小心点!”“晓得。”只见时伍爬上木栏杆,一手抓木柱,一手拿起爸爸递给他的瓢,将开水往天线杆处慢慢地倒,雪遇开水便立刻消融了一层,接着又是一瓢倒去,三瓢、四瓢……天线杆处的雪完全融化掉了,露出了青色的瓦片。时伍轻轻一缩,稳稳地站到了楼板上,“我转天线啊,你们喊好我就停啊。”时伍转动了天线杆,电视的雪花渐渐减少了,画面也变得清晰起来。“好,好,好!嗳呀,又转多了一颗米。”“我再转回来一颗米!”“好,停!就这样,不要动啦!”大家赶快抢座位坐下,“演到哪了?苗人凤找到石万嗔了吗?”四毛问,可是没有人应他。“可惜了,演掉了好多。”只见胡斐执意要杀凤天南,却再次被袁紫衣救下。袁紫衣在胡斐的追问下,道出心中苦楚,称自己比胡斐更想也更有理由杀凤天南。原来凤天南竟然是袁紫衣的亲生父亲,袁紫衣慢慢回忆了过去的往事……


《封神榜》里的商纣王残暴荒淫,对美丽的妖狐妲己言听计从,可怜的忠臣比干被挖心,我们就恨得咬牙切齿,盼姜子牙快点来收了她;当霍元甲大败俄国大力士时,我们就欢拍手称快,把楼板上的灰尘都震落下来了。上下学路上,我们便激昂地唱着《霍元甲》的主题曲“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叠彩峰岭……”《聊斋》里的狐狸精却不坏,就是每次幻化人形时总是升腾一阵烟雾,还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音乐。晚上想上厕所时,看见窗外月色迷朦,颇与狐狸精出场的情景相似,就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尿床是常有的事。


家里的那台“韶峰牌”黑白电视机陪伴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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