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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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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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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牯争斗记

                                  水牯争斗记


  “牛打架了,牛打架了……”也不知道是谁眼尖,最先发现两只高大威猛的水牯在小河旁的草地上比起架式来。


在不远处放牛的、挖沙的、割草的、犁田的,一时都朝这边聚拢。我赶忙把牛绳拴在一棵茶树干上,飞奔过去,站在高处的田坎上,准备美美地欣赏这场视觉盛宴。


只见两头大水牯头顶着头,角缠着角,身子向前微倾,每头牛脖子上的风包都涨得鼓鼓的。仿佛那是它们的能量包,那里有使不完的力气。两头牛实力相当,谁也没有占上风。随着呼哨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它们杀红了眼,嘴巴“呼呼”地喘着粗气,相互顶着头在草地上转圈圈,伺机找出对方的破绽。那片草地一会儿就变成了黄泥地了。


四妹听见了吵闹声,估计是自家的牛出事了,赶忙停下活儿,把手中的牛草向后一扔,举着镰刀像踩上风火轮似的跑来,看到牛正打得热火朝天,她只能远远地站着,心里急得一边跺脚一边骂:“你们这些背时的鬼崽崽,牛打架了还不帮忙撵开,等牛打死了,你们心里就舒服了!”没人搭理她,我们只顾着水牛打架。她一边急忙捡起石子、土块,一边如发射连环炮似的朝牛砸去。水牯皮糙肉厚,此时正杀红了眼,石子、土块砸过去,就像是软棉花飘落在身上,牛感觉不到疼痛,丝毫没有休战的意思。


只见时伍绾着裤管,火急火燎地从月亮田那边跑来,先前他在田边架枧引水,工夫做迷了,不知什么时候牛就顺着小河游下来了。他闻着吆喝声追了过来。“你想死了吗?还打架,等我来收拾你。”说着,便撸起了衣袖,朝手心吐了口水,手掌一搓,大步朝牛走去,一脚踩住了自家牛的牛绳,捡起牛绳就往后拉。国房不知什么时候也控制了另一头牛的牛绳,使劲地往后面拽。德看拿着竹条子往牛头上抽,两头牛最终被强行拉开了。我们只好不欢而散。


水牯打架打得蠢,非得斗个你死我活,看得我们惊心动魄。黄牯却没那么争强好胜,打两下就跑,没有什么看头。我们寨里就这两头大水牯,时伍家的水牯毛色黝黑,像染了黑墨水,我们管它叫阿黑;四妹家的水牯毛色锃亮,像抹了猪油,我们管它叫阿亮。两头牛都年轻气盛,谁不想称霸于江湖呢?


以后的日子里,阿黑和阿亮只要一碰面,就像是碰见了仇人似的,眼睛一红,朝天一哞,就欲冲过去决斗。它们的主人急忙拉住牛绳,用竹条儿使劲儿抽,才将一场即将上演的鏖战扼杀在萌芽之中。


我们看在眼里,遗恨在心里。巴不得它们能再打上一回,好一决雌雄。我们喜欢把牛赶到老鸦冲的茶树林里,这座山的东面全是高大的茶树,茶树上结满了青青的茶籽儿,如天上的星星。我们喜欢在树上撵趟趟,一个人抓,几个人跑,茶树枝既坚硬又有韧性,不易折断。我们抓住一簇细枝,像猴子似的从这棵树荡到那棵树。即使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也不会摔伤,因为树下长着厚实实、绿油油的磨牙草。牛儿们一进茶树林,就互相追逐着撒欢。跑累了,玩饿了,就快活悠闲地吃着磨牙草。我们躺在草坪上,为看不成阿黑和阿亮决斗而颇感懊恼。四毛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将茎干含在嘴里说:“时伍和四妹都狡猾了,每次放牛都牵着牛绳。阿黑和阿亮怎么打得成嘛!”“就是嘛!”佳佳附和着。龙龙把话腔搭了过去:“噫,你们猜猜,如果阿黑和阿亮真打起来了,谁能赢?”“阿黑!”“阿亮!”……这声浪,一浪比一浪高,吓得树上的雀儿,扑棱翅膀飞走了。龙龙接着说:“阿黑有蛮力,上次我叔犁棉花田,不到一个上午就犁完了!”远远不服气地说:“阿亮劲大,我亲眼看到送干耕坳田的时候,阿亮走得飞快,溅起来的泥水把送干都变成泥王菩萨了。”一个个听了,笑得直打滚。我向大伙儿提议:“我们敢不敢赌一赌?”大伙儿兴致高涨,脑袋都凑拢过来。“赌什么?”“我们就赌下次它们打起来了,是阿黑赢还是阿亮赢。”“好!”“赌输的人怎么罚?”“嗯,输了的人就给赢的人放一个星期的牛。”“好!”大家拉了勾,提着镰刀,撮箕……一边放牛,一边捡干柴,捡牛屎去了。


夕阳翻过了山,害羞地把通红的脸藏了起来,我们便伴着晚霞,哼着小曲,赶着牛儿回家了。


 暑假里的一天下午,太阳依旧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我们躲在家里打盹儿。


“牛打架了,牛打架了!”不知道是谁在晒谷坪大喊,我从屋里飞跑出去。只见阿黑和阿亮打起来了,牛角一会儿绞在一起,一会儿又移动着,撞得“哐哐”直响。阿黑在挪动身子的时候,右后脚打滑,被阿亮顶入了旁边的水塘里。阿亮随即展开了猛攻,跳入了水塘,它们又在水塘里大战起来。水塘里的水及腰深,可丝毫不影响它们决斗。四妹急匆匆跑来,看着它们斗得你死我活,伤心地哭了起来:“完了,这下完了!”时伍埋怨道:“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每次我先放出来,你打后放出来,今天怎么你还比我先放出来?”“我没放它啊,是它拱开了扦子,逃出来的。我刚刚准备去开牛栏,一看扦子拱开了,我就晓得出事了,我的天唉!”四妹抽泣道。人越聚越多,大家围着池塘,却束手无策。有几个老人在那儿叹气:“这样打下去,非打死不可。”九菊婆说:“年轻人帮帮忙,快把它们赶开啊!”国良说:“帮忙,怎么帮忙,我们下去牵牛绳?那不是等于往火坑里跳!”我看到大人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样子,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先前想看它们决斗的想法是多么荒诞啊,现在只想着如果孙猴子在就好了,用金箍棒将它们打开。眼看着阿黑占了上风,又被阿亮顶了回去,它们搅得池塘的水不停地翻滚,浪花一浪接一浪地向四面涌来。阿黑和阿亮实力相当,谁都不可能轻易扳倒对方。它们都明白:不可强夺,那就只能智取。它们把身体向前倾,重心前移,不断地把头调整得最低,试图用角铲倒对方。过几秒钟,它们又只能将嘴巴歪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我看见它们的头在撞击中浸得殷红。眼睛布满了血丝,仿佛滴出血来。我不禁战栗了。“畜生唉,你们别打了。”“畜生唉,你们别打了。”几个老婆婆带着哭腔在喊。几个大人从家里拿来竹竿,长矛扦,试图把它们隔开。可是不管人们在岸上怎么打,怎么吼,都吓唬不了它们,它们杀红了眼,像发疯了似的,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式。


通兵老太听到外面人声鼎沸,赶紧走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大声对大伙儿说:“你们听我的,赶紧去扛抬丧杠来,横在它们头上,它们就不打了!要快!”“抬丧杠放在哪里?”“大队油坊!”几个年轻人向大队油坊奔去。阿黑和阿亮虽然喘着粗气,打斗的节奏也慢了下来,但是仍旧打得激烈。说时迟,那时快,阿黑向后一退,将弯弯的牛角对准阿亮的头,用力的刺去。阿亮将头一闪,没躲开阿黑的攻击,反而被阿黑锋利的左角刺着了左眼,顿时鲜血迸流。阿亮节节败退,直退到池塘的一角。大伙儿拿着棍棒跑过去站在岸上打,试图赶开它们。阿黑乘胜追击,哪肯松手?阿亮痛苦地挣扎,拼死抵抗。只见它头一歪,抽出了陷入眼眶的牛角,顺势将右长角刺入阿黑的右大腿,直将阿黑的半个身子腾空,阿黑的角使不上劲,痛得它直呻吟……几个胆小的孩子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哇哇大哭!大家都在翘首张望着去扛抬丧杠的怎么还没来,只见几个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地把好几米长,如大人腿肚子一样大的抬丧杠扛来了。“快点,快点。”好几个人又迎上去帮忙,迅速地将抬丧杠横在了它们中间。不知是它们打累了,还是真的抬丧杠起了作用,一会儿,它们竟然散开了。时伍和送干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塘,牵着自家的牛从池塘两头走开了。通兵太又向他们喊道:“回去舀一升米,打两个鸡蛋拌在米里,让牛吃了补身体。再扯一把金鸡尾捶烂,敷在牛的伤口上。”


一连过了好几天,都没有见阿黑和阿亮出来吃草。半个月后,四妹牵着阿亮出来了,可是它的左眼永远瞎了,成了独眼龙。阿黑呢?它的右腿伤了筋骨,永远成了瘸子。


阿黑和阿亮落下了残疾,主人嫌它们犁地不利索了。一天清晨,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牛贩子把阿黑牵走了。没过几天,阿亮也在一个黄昏被那个牛贩子牵走了。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谈起水牯决斗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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