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今年中考,打心底说,我比女儿更紧张,好在她经过半年的努力,在关键的时候,坚持了下来,考上了一所尚能接受的学校。记得中考前一天的晚上,女儿说:“爸爸,考完一门,就帮我从书架上清理一门,这样,我会越考越轻松。”为了让女儿高兴,我欣然同意了。
其实,每次我走进女儿的房间,总有一种被学业压抑的“重感”。书桌上散乱着各种的笔规纸尺,右边的书架上堆满了各科的试卷资料,左边的书柜里摆满五颜六色的教辅教材,宽敞的鞋柜也被女儿拿来放在身后,放满了参差不齐的名家名著,就连墙角衣柜的上方也错落有致地塞满了书,上面还落有岁月斑驳的痕迹。如今,女儿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随口做出了义正严词的决定。
于是,在女儿在考试时,我便收拾与正在考试课目相关的书和资料,并从女儿的房间搬出,堆放在客厅的一角。每次考完试回家,女儿先不说临场的发挥,而是径直走进房间,环顾一下四周,再看看客厅角落增加的书堆而高兴不已。就这样,七门考完,客厅有了七摞书,看上去仿佛浩瀚夜空中的北斗七星。女儿看着减负的房间,打趣地说:“无,才能以为用吗!”
看看房间那空空的书架,看看客厅那高耸的书堆,看看女儿那高挑略弯的身影,想想和她一起走过的岁月,犹如蜿蜒曲折的林间溪流,又如万马奔腾的巨幅画卷,展现在了眼前。黎明时分睡眼翻开的书页,红绿灯前牵手穿过的马路,学校门口转身说出的再见,放学时刻翘首张望的眼神,霓虹灯下接送穿梭的身影,风雪之中无奈坚持的前行,还有那翻卷着的试卷和苦涩的歌谣,一幕幕闪现着清晰,一道道恍如昨日重现。每次上学路上似与生命的赛跑,和看到孩子转身进校后的轻松,相应成“一呼一吸”的生命;每次放学等待时的焦急,和见到孩子时的舒畅,演义成“一张一弛”的生活。如今,过往的一切一切都幻化成眼前的“北斗七星”。
女儿说:“腾出地方,开学放新书,都卖了吧。”“卖书!”我顿时一愣。记得上高中、大学时,每到毕业季,总有一群收“破烂”的文化人,拎着大喇叭高喊:“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用过的书呢不值钱。”生意很是兴隆。回想当初的自己,内心也曾几番争斗,总觉着自己是个读书人,卖书心有不安,但终因无法携带,不得不狠心变卖。现在,女儿提起卖书之事,心里不禁再次“争斗”起来。
索性不管它,能拖就先放着吧,直到有一天,爱人催促着说:“太占地方了,马上开学了,书得赶紧卖!”不得已,卖书的事又得再次提上议事日程。我叫来女儿商量,能留的尽量留点,能送人的尽量送人,书和人是有缘的,而且更有情份在。想想新学期开学时,有多少本的书皮,我们俩精心包装过!想想当初买书时,哪一本不是精挑细选、再三斟酌过的?再看看书上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勾勾画画,又包含了女儿多少的心血和汗水!时间流进了书页,笔墨承载了岁月,依稀中,翻开的书页里映照出读书时的脸庞,行间的笔墨中刻画出伏案时的轮廓。女儿反倒有点蛮不在乎似的,一边快速地翻看,一边迅速地整理分类。最终,在我的建议下,留下了几册教材、几本工具书和几本名著,十多本崭新未用的书留给了低年级的表弟,剩下的书和试卷全部卖掉,而我坚持要在女儿分类变卖的书堆中再筛查一遍,果然幸运地发现女儿几篇感人的佳作和几份将来可能用得着的英语词汇语法试卷,女儿只是顺手接了放在旁边,并高兴地说:“我的书,卖的钱全部归我!”
整整收拾了一天,书层层叠叠、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客厅,它们仿佛在挣扎、在努力地挣扎着各自的前程。腰酸背痛的我摊靠在沙发上。女儿欢快地叫来了收“破烂”的文化人,本以为会和以前一样“八毛一斤”,谁料“行情”有变,讨价还价后以“六角一斤”成交。之后,收“破烂”的文化人顺手拿出三个超大的麻皮口袋,动作娴熟地装了起来。转瞬间,那些承载着知识的书本,那些浸透着汗水、驻留过时间的纸张,被一双风卷残云似的大手胡乱地倾倒进了黑色的麻皮口袋。106斤,63块6,收“破烂”的文化人随手一掏,递给女儿64块,慷慨地笑着说:“新票,不用找了”。女儿似乎很高兴,拿着钱不停地朝着妈妈炫耀。转瞬间,黑色的麻皮口袋消失在傍晚的暮色之中,只剩下孤独的月光时隐时现在灰色的苍穹。
女儿还小,也许她还不能理解“书是黑字印在白纸上的灵魂”的意义,可是她不也留有几本没卖的书吗?我不能责备她,她应该有她的思考,为我所未经思考过的。人类以书为梯,丰富知识,增长见识,修为自己,对读过的书总不免深情款款、难以割舍,但同时人类毕竟也在前进,抛去包袱,轻装上阵,接纳更多更新的知识,这可能正是人类进步之使然吧。
读书如抽丝,卖书似山倒。不管怎样,时光在流逝,知识在更新,世界在变化,卖书姑且算是一种经历吧,经历一种“在有限的时空里,过无限广大日子”的生活!再见了,黑色麻皮口袋里的朋友们!
韩传宝 2021/10/1 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