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成长的告别

天还没亮，我在新家“南山印”朦胧的山色之中惊醒，因为一场未做完的梦：正欲过街之时，我眼看着女儿被一名穿警察制服的人带走了。我挣扎着，猛得一下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打开手机，5点差10分。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不平凡的一天终将开始了。

洗漱已毕，看着母女俩的房门关着，我便悄悄下楼，特地去远点的地方，买些女儿平时最爱吃的早餐。天空阴沉着，远山青黛，近水含烟，此刻少却了喧嚣的马路显得格外深远悠长。我走得很慢，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人，我看着周围的一切，有一种“躲进小楼成一统”，忘记一切，让时光永驻的冲动。回到家，我轻轻打开门，客厅里散落的大包小件，一下子又把我拽回到现实。

对照清单，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报道所需的物品证件，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我拿起水杯，逐个浇了一遍似乎不怎么缺水的绿色植物，然后立在20楼的阳台向外张望：马路上的车辆逐渐多了起来，行人也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

“叮铃铃”，7点的闹铃响了。看了一下时间，准确无误，于是，我下定决心“敲门”，叫醒熟睡中的母女俩。谁知刚一进门，发现她们俩姿势相似，都半躺在床上，见我进来，又不约而同地朝我格格地笑。分明她们早已醒来，只是瞒着我，悄悄地说着。也许她们和我一样心知肚明，彼此只能用默契的微笑来迎接这若即若离的一天。

与以往全家外出旅行不同，本次送女儿上大学，有一种“搬家”式的“全”，又有一种“少人”回的“缺”。难怪昨晚收拾东西时，女儿总嚷着这个要拿，那个也要装，结果大包小件，零零散散得一客厅都是，直到我们三人试拿之后，实在无法再拿，女儿才很不情愿地作了罢。而今天，女儿似乎感觉到了今天特别的意义，举手投足都表现得格外的温暖可人，毕竟18年来，几乎没有离开过我们视线的她，从今天起就要开启她人生之中第一次离家的住校生活。

爱人一向晕车，但为了这个特别的日子，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乘坐特殊的“专车”。可以说，这是我们全家破天荒地携带那么多大包小件，为了同一个目标，坐上“专车”，去干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一路上，天色时明时暗，爱人始终目不转睛地注视前方，努力地控制着“晕车”的感觉；我有一搭没有一搭地重复着交待的话，女儿也是有一搭没有一搭的应和着，唯有导航提示的语音一丝不苟地专注着前进的方向。随着学校目标的临近，太阳竟然露出了笑脸，天上黑白相间的云交替着，流动成一幅幅抽象的画。

九月，金色的阳光下，校门口绿树成荫，鲜花盛开。“热烈欢迎2024级新同学”“欢迎您向新生长”的横幅标语格外醒目；大红色的气球高高飘浮在空中，悬挂着“脚踏实地”“筑梦青春”的标语随风飘扬。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在一张张写满希望的脸上。各路学子熙熙攘攘，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背着行囊，提着行李，奔走在时光的隧道里。

爱人脸色煞白，急忙放下行李，寻问着去了洗手间。热心的志愿者主动前来引导，女儿放下包裹，迅速从包里掏出证件，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前往登记处报到了。我只能看着散落一地的行李，一边张望着爱人，一边张望着女儿。不一会，女儿兴冲冲地回来了，路上还与几个陌生人交流了一阵。

“简单，搞定！”女儿高兴地说道。

“刚才还有两个推销员拦住我，说办宽带有什么优惠，我有移动WiFi，被我婉言拒绝了，哈哈！下面去宿舍办理入住……”女儿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一边提起行李要走。

“妈妈晕车了，还没回来，等一下吧！”

“噢！”女儿脱口而出：“妈妈辛苦了!”。

这一刻，我的确感觉到女儿突然长大了：在我眼中一向丢三落四，随时都会坏事的她，做事说话竟然会如此简明高效、明理懂事。看着眼前这么多人来人往、行色各异和女儿一样大的孩子。我一下子明白了，这里是他们的主场，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女儿能有这样的表现，不仅是为了让我们放心，更或许是她应该有或者本身就已经具备的能力，只是在家这个我们所称霸的“主场”中，女儿始终得不到信任，没有表现的机会罢了。

宿舍是大学生活的“家”，是同学友谊的集结地。女儿一进宿舍，就惊奇不已，四人一宿舍的条件看起来着实不错：下面是书桌和衣柜，上面是床铺，房间有空调、有阳台，外面还有公共洗漱的卫生间。

和同学打过招呼，女儿一脚蹬梯，两下就爬到了上铺的床上，并几乎以一己之力辅好床铺，搭好围幔，然后又灵活地下床，有条不紊收拾整理自己的生活用品。我和爱人在一旁看着，几乎插不上手，有时想伸手帮忙，却被女儿嫌弃帮了倒忙。看着女儿一脸认真、做事都顾不上擦汗的样子，一种欣慰得有点心疼，满意中带有些歉意的感觉，在我的心中不禁油然升腾了起来。不一会，女儿便大功告成。我新奇地观望着、欣赏着女儿至少未来四年生活的地方，仿佛在端详着一件杰出的作品，又像上半年搬过的新家一样，感到无比的亲切和温馨。

一切就绪，告别便自然而然地到来了，不管怎样，这是18年来的第一次。也许女儿只顾得忙活，还没有思想准备，而爱人却说，就算是告别，总还是要有个“送”的形式吧。是的，爱人的要求真不算高。女儿开始一怔，又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随即表现出理解顺遂地配合道：“那是，那是！”。

下楼的脚步确有些沉重，从二楼到一楼的台阶真是经不起数，一个拐角，22个台阶，转眼就到了分别处。“再见”“再见”，这句千古不变的话语，在挥手和微笑之间画上句号的同时，又仿佛点亮了遥远的星河。

就在女儿转身上楼之际，爱人头也不回地径直快步走开了，我左右其间，迟疑中恍惚了一下，周围的一切也突然模糊了起来：过去的18年，如眼前的风景一闪而过；过去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像是昨天，一幕幕地浮现，如今就在一转身之间，心却空落落的。我转身回头，想再看女儿一眼，却又怕她突然冲过来，像小时候那样一蹦三跳地追过来，然而，这次她没有，她是一个人留在了这片“新生”的世界里了。

有人说，孩子是父母的心，孩子走到哪里，父母的心就在哪里。而如今，一股成长的力量营造的一场亲情的离别竟是如此的美丽，心中涌起的不舍与感慨，如同一股暖流，盈满了心房，这是我人生五十年来的第一次。依稀中，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床前，女儿香甜地睡着，呼吸均匀，小手搭在床边，房间里弥漫着早餐的芳香……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今天，公历2024年9月13日，不早，也不迟，偏偏于今天，于亿万年之间，于亘古宇宙的一隅，一个集天地造化、孕育幻化的三个人，因一场成长的告别而演绎了一场生活的裂变：女儿需要学习，需要进步，需要锻炼，需要寻找属于她自己未来的生活，就和当年的我一样；爱人和我一样也要慢慢接受、慢慢适应本应平淡成为常态的本色的生活。

有人说，九月的风是萧瑟的，但此时秋光正美，秋色渐浓。愿女儿如同秋天的风，自由而坚定；愿女儿的生活总有秋阳相伴，如同母亲的怀抱，温暖而有力量；愿女儿继续用努力和智慧书写秋天里童话般金色的篇章……

           韩传宝 2024/9/21 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