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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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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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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那朵飘逝的云

那个公墓依山傍水。所谓山,其实只是苏北平原地区的一个小山丘。但是,山上景致却很清爽。我用了“清爽”这个词,是因为那错落有致的树木,还有不留一根杂草的绿苗。河水很浅,清澈见底。水波随着清风微微起伏,让这个寂静的小世界有了音乐般流动的美。

公墓被人修整过,一座座墓碑也是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让人联想到地下的人是怎样有涵养有礼节地彼此关照着,和睦相处着。

方岩坐在水莲的墓碑前,静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一个多月来,他天天都来这里,他已由最初的失魂落魄变成了现在的沉默与宁静。对他来讲,日子似乎又和两个月前一个样了。所不同的是,两个月前,水莲是在他身边走动,或像小女孩一样地对他撒娇,这是他最喜欢的。而现在,水莲的面容被定格在墓碑上的照片上。她用一种永远不变的温和的笑看着他,似乎又在说:你呀,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水莲就是这样,有时把方岩当小男孩,哄着、惯着。有时自己又像个小女孩一样,让方岩凭空生出一大把的怜爱之心。

方岩依偎着石碑,轻轻抚摩着水莲精巧的脸庞。水莲脸上细细密密的皱纹,很清晰地凸显出来,让照片有了鲜活的立体感。方岩的白发被风吹刮到脸上,痒痒的,让方岩想起水莲纤细的小手。方岩闭上眼睛,感受着水莲的温柔缓缓地穿过方岩的内心一遍又一遍。

唉,才只一年多!方岩叹息道,我们在一起才一年多,你怎么就一个人来这里了呢?

一只鸟儿,不知从哪里飞起,它停在山丘上的一棵树上,低头看了看离得不远的方岩,凄婉地叫了一声,又扑腾着飞了。

方岩看着远去的鸟儿想:它不会也跟我一样丢了爱人吧?方岩怅然泪下。

日子真的跟两个月前一样吗?方岩不忍想起那个可怕的一刻,可是方岩从车轮下抱起血肉模糊的水莲的那一刻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从那一刻起,方岩的心就被撕裂成了碎片,每一个片片里都有把锋利的刀一刻不停地剐着、剁着。方岩不堪忍受,精神受到严重打击。他曾两次割脉自杀,都被他85岁的老母的哭喊声惊醒。第二次自杀后,老母哭晕过去。方岩再不敢放任自己的痛苦疯长。

方岩的父亲死得早,方岩没有兄弟姐妹,他与母亲已经相依为命四十多年了,这期间方岩有过两次婚姻,第一次婚姻很长也很艰难,方岩在自己感情生活极其乏味寡淡的情况下辛辛苦苦把儿子培养上了大学,又有了工作。儿子去了大城市,眼界开阔了。儿子从小目睹了父母婚姻的不幸。虽然父母没有多少大的争吵,但是,那种沉默压抑的氛围时刻笼罩着这个家庭,在儿子的心里刻下很深的烙印。儿子看得出来,父母之间没有爱情。于是他很委婉地来信劝说父母离婚。然后,儿子根据父亲的要求把母亲接到自己的住处,并准备亲自为母亲物色合适的老伴。

方岩好长一段时间里都说不清为什么跟前妻过不到一块儿,直到看了儿子的来信。前妻长得也很漂亮,又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前妻为人也不错,孝敬、贤惠。可是方岩就是觉得结婚后的二十多年,生活中总是少了点什么。方岩心里一直被一个结困扰着,他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因此他总是郁郁寡欢。这二十多年,方岩像个机器一样,转了坏,坏了修,修好了再继续转,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含义,因为方岩头脑里只有母亲、儿子,当然也有妻子。方岩的生活太规律了,规律到有点僵化的感觉,规律到他有时半天都记不得说一句话。方岩从上大学起似乎都是在沉默中,在忘我中度过的。

方岩给人的感觉像是属于心理年龄发育较迟缓的那种。方岩大学上了三年,他上大学时还未过二十岁生日。方岩在大学里好像也对某个女生有过好感,可是这好感太平淡,没有让他有任何想入非非的时候。方岩是在母亲的提醒与催促下才想起该结婚的,他好像那时似乎才朦朦胧胧有了想女人的冲动,那冲动好像也不是来自自己内在的。方岩的对象是母亲帮他物色的。方岩是个孝子,母亲说“姑娘不错”。方岩至今清楚记得那天母亲笑得多欢,好像那是父亲死后,母亲头一次有那样的笑,那笑深深撼动了他。方岩莫名地一阵感动,不知为谁。然后方岩就毫不犹豫地应允了下来。只是结婚那天,方岩莫名地很是难受,他在家里转圈圈,他总觉得自己像丢了什么,那种痛楚他至今都不能忘记。

方岩相完对象后没多久就结婚了,所以他没有恋爱的体验。应该说,方岩婚后最初也过得不错,只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那不是他想要的婚姻,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方岩有时想,其实普通人的生活都是这样,我何必较真呢?可是方岩就是觉得莫名地冤屈,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我到底要什么?

儿子工作两年后给父母来了一封特别的信,看完信后方岩茅塞顿开:哦,原来,我的生活中缺少了爱情!那天晚上方岩与妻子作了一次深谈,毕竟两个人都是大学毕业,妻子也觉得他们不像夫妻,倒像兄妹。两个人在友好中签定了协议。方岩把家里的存款都给了前妻。后来,前妻以儿子的名义把钱存了起来,前妻说自己有退休金,用不了多少钱。儿子把前妻接走前,前妻给方岩悄悄留下两万元,这是她自己平时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方岩是在前妻走后才发现的。前妻给他写了封短信,信中第一次称他为“哥”,前妻说,感谢方岩这二十多年来对她的照顾,其实自己早就有离婚的打算,不是方岩不好,而是生活中缺少了爱情的养分,当初答应嫁给岩,是因为母亲得了绝症(方岩想起确实结婚后不久他的前丈母娘就病逝了)。方岩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前妻说,在嫁给他前,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可是家里不同意。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没有忘记他。尽管今生与他无缘,但希望通过结束这场婚姻,给方岩和自己以自由。不管能不能圆梦,最起码有了做梦的资格。

爱情?方岩不是不懂爱情,只是他似乎就一直没有认真考虑过爱情为何物。方岩觉得,爱情像天方夜谭一样,不是他凡夫俗子所能达到的境界。是的,在他的心里,爱情是一种很高的精神境界。真正的爱情绝对是一种很细微的情感体验,是一种源于生活,又能从柴米油盐中升华出来的精神上的共鸣与默契。这些是方岩在离婚后想到的,可是这只是想象而已,很空洞。所以,方岩虽然离了婚,有了追求爱情的梦想,可是爱情在他的头脑里仍是模糊一片,直到他遇到水莲!

莲!方岩的心一阵绞痛,他捂着胸口揉搓着,他再一次体味到了那种千刀万剐的滋味。方岩痛得扭曲起来。他开始抓挠自己的胸膛。他似乎想把戳着他心脏的一把把刀拔出来!爱情,这就是爱情吗?让人生死两隔,让人痛不欲生!

一阵风吹拂过来,轻柔地拂过方岩稀疏的白发。就这两个多月,刚刚六十出头的岩,头发全白了,而且大把大把地掉落。方岩没来由地一下子觉得舒畅起来。他抬起头,看见风儿缓缓地吹过周围的树木,树枝优雅地摇曳着,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轻缓的抒情音乐,像低柔的阵阵耳语。

方岩站了起来,是你吗,莲?你不忍一人独自离去,你回来看我了是吗?莲,你借风儿向我传送你的伤痛与思念对吗?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再过起码三十年,一直过到88岁或是90岁。可是你怎么不守信用呢?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抛下我一个人先走了呢?

方岩跌坐下来,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方岩慢慢地揉搓着自己的胸脯,他闭上眼睛,过去幸福而短暂的一年那么清晰地从眼前晃过,一点一滴,没有半毫差离。

那天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算算前妻去儿子那儿也都一年了。儿子经常打电话回来询问父亲的近况,并且希望父亲尽快找到自己的幸福。有时候他也会在电话里和前妻聊聊家常。他发现离婚后的他们感情似乎更贴近些,彼此因为亲情反而更自然地嘘寒问暖,不像以前,彼此都是经常板着脸,搞得像一对木头人一样。

前妻搬走后家里很空,方岩有一段时间的不适应。毕竟一起生活了将近三十年了。但方岩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了一种释然,特别是在看了前妻的信之后。但愿她能在后半生找到自己爱的人,方岩这样想着。

那天方岩身体有点不适。方岩因为退居二线了,所以工作不重(他是一事业单位综合科的科长)。方岩请了病假,一个人去医院看完病红,就随意溜达起来。那天秋高气爽,方岩一个人溜达了很远,他认为这样有利于身体,能让病好得快点。方岩沿着医院门口的路一直往南走,他走过一个又一个街道。方岩来到一个小区。这是个新开发的小区,很漂亮,里面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的树和花都休整得很雅致。一个一个不大的亭子很随意地分布在花园的开阔处。方岩看到在一个亭子里,一个打扮得很得体的女人正在跟六、七个四、五岁的孩子们游戏。从背影上方岩看不出她的年龄,但他听到孩子们称她为“奶奶”。方岩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那女人与孩子们玩得很欢,不时开心地大笑,那笑声很甜。女人的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孩子气,把一种轻松、自然、积极的东西传输出来,让方岩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许多感慨,他慢慢又走近了些。方岩看到了她的脸:很白的皮肤,气质很好,戴着眼镜。透过镜片方岩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方岩的心扑通一下,又扑通一下。那双眼睛怎么这么熟悉?她是谁?方岩不由又仔细看了一下。女人注意到方岩傻愣愣地瞅着她,直起身子,笑着说:“您找谁?”方岩没有说话,他看仔细了那张脸。是的,不错,那张曾经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虽然现在脸上多了皱纹,而且方岩还看到她的卷曲的头发里夹杂着许多白发。方岩不说话,他感到自己呼吸很是急促。那个大眼睛的姑娘,那个坐在他前排的姑娘,那个在他青年时期总是在梦里困扰他的姑娘,那个在他眼里像天仙般的让他不敢接近的姑娘。

“水莲……”岩喃喃道。

“是啊,我是水莲。请问您是?”水莲侧着头,微笑着问道。

方岩打了个激灵,他恢复了常态。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方岩咳嗽了一声,他伸出手,微笑着说:“记不得了吧?我是你中学同学,坐在你的后排,我是方岩啊!”

 “方岩?”刘莲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方岩,那样子很是调皮,根本不像快奔六十的人(方岩记得水莲跟他年龄一样大,好像只比他小几个月),倒像个充满好奇心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与方岩记忆中的水莲没有二样,方岩忍不住笑出了声。

“啊!你这一笑我想起来了。那个专门欺负女生的方岩,那个喜欢恶作剧的方岩,那个……哦,那个在学校里被爸爸吊起来打的方岩,那个曾经出走惊动整个村子的方岩!哈哈哈哈!我记忆力不是太好,好些同学全忘了,可我记得你,因为你太调皮,太特别了!哈哈哈哈!”水莲握住了方岩的手,“你好,你好,见到你真是太意外了。”

方岩松开手,他挠挠头,像个大小伙子似的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老同学,你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当着这么多小朋友的面,揭我的短来了,你看我们都是爷爷奶奶辈的人了,呵呵。”方岩心里想,几十年了,她怎么就一点也没有变呢?还是这么快人快语的。

水莲开心地笑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打成结了:“对不起啊,我这不是为了验明正身嘛。再说了,那时的你就是这样的呀!全校出了名的呀!哈哈哈!”

方岩也被她说得乐了,身体的不适似乎也去了一半。那天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方岩加入了水莲的游戏队列,与孩子们一起玩乐。孩子们也很快喜欢上了这个会变小魔术的爷爷。在这期间,水莲告诉方岩,她老伴死了两年多了,是胃癌。老伴搞建筑设计,是个工作狂,自己身体不舒服谁也不告诉,硬撑着,直到晕倒,之后再也没有爬起来。说到这里水莲流泪了:“都是我太粗心了,这些年,我们彼此只顾着自己的工作,交流少了,关心少了。他身体一直很好,偶尔见他吃药,他说胃有点不舒服,不碍事,我也就以为真的不碍事了。他经常加班,所以晚上他回家,我已经睡了,第二天,我上班时,他还没有起床(莲是一位教师,所以早晨起得早)。他胃不好,我就想着等退休后好好给他补补,可我刚刚退下来,他就病倒了,我好悔啊,一辈子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方岩静静地听着,没有插上一句劝慰的话。他知道他们这么大年龄的人,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水莲还告诉他,她有一个女儿,就在本市工作。女儿学的是医学,因为舍不得母亲一个人生活,毕业后就自己应聘进了市人民医院,当了一名儿科医生。水莲曾劝女儿去大城市工作,可女儿说不喜欢大城市的喧闹,这一点水莲相信是事实,因为女儿的性格像父亲,喜欢静。后来水莲卖了旧房子,又拿出丈夫生前留下的钱在这个小区买了套新房子。小区里有一些年轻夫妇大多贷款买的房子,周末也要工作赚钱,孩子没有人带,大家就一起找到水莲。水莲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水莲告诉方岩,自己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没有事做闷得慌,更何况她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一辈子跟孩子打交道,她习惯了。她也不计较孩子家长给她多少报酬,甚至有两对家底较薄的,她一分钱也没有收。水莲说,对她来说,钱是身外之物,精神愉快才是根本。因为有了这些孩子,她活得开心又充实。这些孩子给她的是金钱买不来的满足与享受。她应该感谢那些信任她的家长才是。是他们让她觉得自己还有价值,还没有衰老到无所作为的地步。

方岩那天很晚才回家。晚上方岩请水莲吃的晚饭。他们又聊了好多。两个人像久别的朋友一样,聊得那么投机,又是那么开心。水莲像个开心的小女孩,给她讲了许多她上班时学生的趣事。她讲起话来生动而俏皮,就像讲故事一样,充满了感染力和穿透力,把你自然地带到她的话里,让你周身舒畅而惬意。方岩那个晚上受水莲的感染,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是的,水莲不像是个快60岁的人。她那从骨子里喷发出来的童真很自然地流露出来,使她显得俏皮而机灵。她笑起来很美,像有一股淡雅的花香,弥漫在你的周围。

那个晚上的方岩有一种全新的感觉,这让他一直处于亢奋中。方岩一夜未眠,他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梦,那个时候他们只不过十七、八岁,方岩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他青春萌动时的梦。那么久远的过去,这三十多年来方岩一直不敢触碰,现在那么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就像水莲说的那样,方岩上学时太顽皮。那个年轻时的自己,方岩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是那么地陌生。方岩的父亲是个教师,对方岩管教太严。方岩的性格很是叛逆。尽管他很畏惧父亲,但却不服管教。方岩背着父亲能做许多出格的事情。那个时候男女生不讲话,尽管这样,方岩却在一次午休时下座,把一位女生的长辫子绞了下来。这件事情在学校掀起轩然大波。方岩在父亲的要求下被校长关禁闭两天(方岩现在想来,这样做是不合法的,他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方岩不喜欢做作业,有一次把全班学生的作业本都扔进了厕所的粪坑里。父亲把他吊起来打得半死,一个星期都没能爬起来。方岩后来又学会了逃课、出走,一走就好几天。父亲常常当着他的面说:“你去做强盗吧,这样警察把你抓起来,关上十年八年的,我也就省心了!”

方岩尽管这般讨人嫌弃,可是他却从来不敢得罪一个人,那就是坐在他前排的水莲。水莲那时是他们班的班长,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活泼开朗。水莲的人缘很好,老师喜欢她,同学也喜欢她。水莲对谁都好,那时侯他们寄宿在学校,学校伙食很差,水莲有好吃的总与同学分享。方岩觉得他和水莲是一个天,一个地,水莲是人见人爱的上帝的宠儿,而方岩却是人人痛恨的上帝的弃儿。那时候,方岩夜里老是做梦,梦里水莲高高地在天上飞。水莲伸出手,温柔地召唤着地面上的方岩,可是方岩步履沉重,他不但够不着水莲,还会因为追得太急而摔倒,方岩便总是在痛苦和失望中醒来。

方岩现在想来,那时侯的叛逆,只是因为想跟父亲作对。但不管方岩怎么犯倔,可是只要一看到水莲,他马上就会收敛起来。现在方岩清楚地回忆起来,那时候的水莲,身上似乎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威慑力,让他一看到她就浑身战栗。是的,这种细微的情感体验,只有方岩自己心里清楚,谁也不知道。水莲是班长,只要是水莲吩咐的事情,方岩总是完成得很好。水莲有时还会对他很凶。有一次,方岩把一位男生的作业本撕得粉碎,因为那男生不借作业给他抄。水莲看到了,走过来重重地推了他一把,瞪着大大的眼睛骂道:“你多大的出息!自己整天混世,还欺负同学,你以为你是谁啊?好玩是吗?刺激是吗?你这样做只会害了你自己!”方岩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看到全班同学都冲着水莲竖起了大拇指。

就在那一年,方岩的父亲突然暴病身亡。从得病到死亡,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方岩还没有弄清楚父亲得的是什么病,父亲就撒手而去。方岩清楚记得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母亲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守着父亲的尸体不准下葬……方岩想到这些流泪了,那种刺骨的伤痛就像父亲刚去世时一样袭击了他。方岩从那以后就像换了个人。他觉得父亲是被他气死的。方岩总在夜里做噩梦,梦里父亲驾着云,漂在空中对他叫着:“要听话,不能再气死你妈妈了!”他还看见水莲竖眉瞪眼地对他骂道:“你是个逆子,你气死了你父亲,你赶快警醒吧,你不能再放任自己了!”类似这样的梦总是反复出现,方岩瘦了一大圈。

方岩彻底地变了,他本来就很聪明。方岩把莲当成了他的榜样。收了心的方岩成绩突飞猛进,他从本来的倒数一下子进入了年级前十名。在第二年的高考中,方岩顺利地考进了一所省重点大学,而水莲也考入了省师范学院。

上了大学的方岩还是情绪低落,父亲的死成了他永远的心病。方岩总是沮丧地想到:我上大学了,可是父亲看不到。他永远也看不到啊!其实没有人把父亲的死与他的捣蛋联系在一起,可是他就是不能释怀。他不能原谅自己曾给父亲带来的麻烦。方岩非常卖力地孝顺母亲,似乎这样才能减轻他对父亲的愧疚。他还是会在梦里见到水莲。梦里的水莲不再对他那么凶,而是温柔地对着他笑。有一次,梦里的水莲甚至还吻了他,他被这个吻惊醒,身上汗湿了一大片。他觉得自己很是下流,从此不敢再任自己胡思乱想。晚上他会强迫自己看书,然后直到很晚才睡觉。他不让自己想到水莲,他觉得自己荒唐的梦对水莲是一种亵渎。水莲是他心里的天使,是照亮他心灵的灯盏。就这样,方岩慢慢地把水莲放到了内心深处,他不再想起,也没有想过去找她。方岩的心里总有一个说不出来的哏,让他自认为自己和水莲不是同一类人。然后方岩像其他人一样结婚、生子,后来方岩离婚、独居,后来… …

一阵狗叫从远处传来,很激扬,也很煽情。方岩翻身坐起。天已蒙蒙亮,他看了看枕边的手机:五点零八分!我该不该有什么行动呢?方岩问自己。唉,其实我从年轻时就喜欢上了水莲,其实水莲应该是我的初恋,我那时怎么不懂呢?也许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太浑,配不上她,所以不敢多想吧?但现在呢?现在我可是个好人哦!岩自我解嘲地笑了。

为什么不呢?我爱她,我应该告诉她!我应该给自己,也给她一个机会!毕竟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更何况她是我年轻时就心仪的女人呢?不管结果如何,我得努力!加油!方岩握了握拳头,很亢奋地一跃而起,他觉得自己的病不但全好了,而且还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方岩过得充实而快乐。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和水莲在一起。方岩恢复了他活泼健谈的个性。方岩年轻时的调皮演化成了现在的幽默风趣。这么多年来父亲去世的阴影好像现在才完全消失。方岩一心一意地营造着自己的幸福生活,他自己快乐着,也把快乐带给了水莲。那段日子,水莲欣然接受方岩的一切邀请,因为水莲没法拒绝!“哦,这个快六十的老头子,像团火一样,燃烧起来就没有个熄灭的时候!你不随着他烧还就不行,因为他不会放过你!”这是水莲结婚前与女儿说的话,说话时的水莲脸红红的,像个大姑娘一样闪着幸福的羞涩的光芒!女儿瞪眼看着妈妈,惊讶地叫道:“妈,你真是,太漂亮了!爱情太伟大了!让妈妈一下子魅力四射!我恋爱了怎么就没有这么大的变化呢?”“这傻丫头!竟然拿老妈开心!”水莲笑骂道。当然这都是后话。

方岩向水莲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起初水莲还有点转不过弯来,她是个传统的女人,虽然在现在这个时代,老年人再婚不算什么新鲜事,可是水莲却在老公去世后的两年里一直清心寡欲地过着。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习惯于有丈夫在身边,很平静很安逸的生活着。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自己和丈夫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女儿又考上了医学院。丈夫性格温和,为人厚道。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直到丈夫突然病倒,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她由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镇定应对,这期间,她的心理经历了很大的煎熬与历练。她每天打足精神,精心服侍丈夫,希望奇迹发生。可是,躺在病床上两年多的丈夫,最后还是离开了她和女儿。

丈夫去世后,水莲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空落起来。丈夫虽然离开了,可是家里到处都充满了他的气息。水莲在恍恍惚惚的时候总是能听到丈夫在唤她。她总是会下意识地应答,然后四处搜寻,似乎丈夫的脸就隐在某个门后,或者丈夫正踩着楼梯,下一秒钟,水莲就会听到很熟悉的开门的声音。水莲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从沙发上拔出来,然后拖着沉重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走向门边,拉开未关实的门。门外的静与空令人窒息。水莲总是在这样的刺激下突然醒悟,然后是不能自已地撕心裂肺地痛哭一场才罢休。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大半年,家里人越来越担心水莲的健康,正好女儿大学毕业面临分配,女儿的大舅找到女儿,和她详细地谈了她母亲的状况。女儿下定决心,在母亲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应配,进了市医院。再后来,女儿找各种理由,要求卖了旧房子买套新公寓。就这样,水莲离开了和丈夫居住的老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心情也慢慢地平和了许多。退休后,水莲开始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得与失,爱与念。再后来,水莲在自己的新居车库里办了个托儿所,和另一个玩得好的姐妹一起,为小区的年轻夫妇接管着因工作不能顾及到的两到四岁的孩子们。水莲终于又变成为了以前的水莲。善良、随和、乐观、开朗。

方岩的出现有点意外,水莲没有思想准备。水莲要管好自己的托儿所,她又很喜欢码文字。水莲觉得这样活着很充实。她已经不觉得自己的生活中还缺什么了。她甚至没有想过要再找老伴。也许,她是害怕又一次的丧失?方岩慢慢地理解了水莲的心境,但是,方岩并不挑破,也不着急,他只是变着花样地陪着她。方岩带她去广场跳舞,方岩和她一起陪孩子玩乐。方岩还约她去爬山。他还给她借了许多好看的老电影的碟片。方岩还引导她看关于外国老人生活方式的电视节目。方岩让水莲明白了一个道理,老年人要活得自我,活得精神,活得朝气,爱情仍然是不可或缺的!爱情不只属于年轻人,爱情应该是贯穿于人的一生的。“我们还不到六十岁,我们还不能算真正的老人。我们还可以活二十年或者三十年。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好好享受生活,享受爱情,这样我们的生命才是完整的,才不会有遗憾。”方岩开玩笑地说:“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因为是早产儿,生下来非常小,你妈妈看着你,哭着叫你‘我可怜的小点儿!’后来你就被取名为‘怜’了。但你不喜欢,觉得叫起来给人以可怜兮兮的感觉,你就自作主张,改成了‘莲’。哦,我可怜的小女人,嫁给我吧!让我们做一对真正意义上的‘老伴’,好吗?”

水莲‘噗嗤’笑了 ,嗔骂道:“你呀,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水莲跟方岩交往期间,女儿背地里给方岩使了好多的绊子,她通过多方关系,悄悄打探方岩的为人。她甚至找到方岩的家上门发难,她故意拿话恶心方岩,她骂方岩老不正经,说方岩并不是真心对她母亲好,说方岩接近她母亲肯定有什么阴谋。方岩并不生气,只是以长辈的口气,细细解释自己对水莲的感情,一直说到水莲的女儿暗地里心服口服为止。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就又使了一招。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位四十多岁,长相漂亮的离婚女人,以给自己的父亲找老伴为名,并且说明自己的父亲不知道这件事,希望这个女人多主动点,以咨询工作为名,多多与方岩联系。事也凑巧,这女人正好以前就听说过方岩,虽然不是太熟悉,但印象不坏。再加上听说方岩曾经是个科长,家底不错,就很是积极主动。好像是为了有意配合水莲的女儿一样,她隔三差五就给方岩电话,后来甚至亲自上门,先是只谈工作上的事,后来开始谈她的家事,哭哭啼啼的,把方岩当成了知心大哥一样,再后来便总是变着花样给方岩做好吃的送来,并且软语绵绵的。方岩开始只是礼貌接待,热情解答工作上的一切问题。后来方岩慢慢品出个中滋味,知道这女人是有目的而来。方岩并不点破。有一次,这女人打电话说又要来,方岩随即给水莲打了个电话,他谎称自己病了,希望水莲来看看他。水莲到他家之后不久那女人随后也到了。方岩笑眯眯地把水莲介绍给那女人,说老伴前段时间去女儿家了,刚回来,并且他还让水莲留客人吃饭。水莲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除了含糊应着,便是睁大一双眼睛,疑惑不解又满是怨气地看着方岩。女人气呼呼地骂道:不是你女儿说你单身吗?你以为我贱啊!方岩和水莲这才知道,原来这是水莲的女儿导演的一出好戏。

水莲在女儿的支持下终于答应了方岩的求婚。方岩开心极了。方岩把婚礼定在正月初六,地点放在市区的世纪缘酒家。方岩什么也不告诉水莲,只是说:结婚那天你听我的,以后每天我都听你的,好吗?水莲笑笑:好!水莲心想:哼,指不定他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呢。不管了,随他去吧。

婚礼那天,方岩把能请到的老同学都请了来。方岩也只请了老同学。这三十多年未联系,方岩竟然请来了差不多有50个老同学。当时他们文理两个班,加起来一共60多个同学。这让水莲吃惊不小,是水莲未曾料到的。方岩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惊喜,也给了高中同学一个惊喜。被请到的人基本没有一个知道这是他俩的大喜之日,都以为这是方岩发动的一次很特别的高中同学聚会。是啊,三十多年了,当年的热血青年,如今都还好吗?婚礼刚开始时,方岩只让水莲穿漂亮的套裙。大家一起吃喝谈笑,互相辨认着对方,寻找曾经年少时的蛛丝马迹。那种场面,让人喜极而泣,感慨万分。水莲觉得,他们就像重走了一回青春一样。过去的三十多年被浓缩成了一个白天与一个黑夜,他们像是只是打了个盹。她还是那个曾经披着长发的靓女,而他,仍然是那个桀骜不顺的,像只刺猬样的楞头小子。只是,他的刺被她温柔地梳理了一遍,冒出了水水的爱意。

喝酒、叙旧进行到大概将近一小时时,方岩兴奋地宣布:“现在,我要给大家变个魔术。”他悄悄拉起被同样蒙在鼓里的水莲溜了出去。

当方岩换了一套礼服,挽着披着婚纱的水莲再次出现时,所有的男女同学都像年轻人一样尖叫起来。他们都被这突然而至的婚礼镇住了。好些女生,啊,不,是一群年过半百的阿姨们,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们齐刷刷奔向水莲,把她团团围住,又哭又笑,好像世界上只有哭和笑才是最精典的语言,可以概括一切不能表达的复杂情感。

那边,一群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一个劲地推搡着方岩,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方岩对着大家拱拱手,从一群女生手里“抢”过水莲。他拉着水莲,缓缓走上舞台。这时,有音乐响起,一道幕帘被卷了上去,一张显赫的婚纱照,亮亮地呈现在众人眼前。婚纱照上面的水莲正仰着脸看着低头对着她的方岩。满满的情意在四目中流转。所有的人又惊呼起来。

方岩牵着水莲的手,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

“亲爱的同学们!今天是我们同学聚会的日子。其实,这是一年前我和班长就想组织的。所有的策划也是我和班长共同进行的。可以说,除了班长和我,再没有人知道,今天还是我和水莲的结婚典礼。而水莲,她不知道我会把老同学请来见证我们的爱情。今天是我方岩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我以这种方式来宣告我真正幸福生活的开始与延续。我感谢各位的光临,感谢各位见证了我的幸福。今天我还要宣布一个秘密,其实,水莲是我的初恋。当然,只是我单相思的暗恋。没有想到老天爷这么恩宠我,让我今生还能有机会与她共度人生。这辈子我活得值了!以后的日子,我会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珍惜我的老伴,好好营造我们的幸福生活!以后,我和水莲的家就是我们高中同学聚会的地方。大家如果有倦了厌了的时候,馋了累了的时候,就打个电话,我们会好吃好喝的准备着,一定让你重焕青春,精神百倍。”

“好!好!”

“要得,要得!”

水莲笑了,满眼泪光闪闪,她擦了擦眼泪,不由自主地挽起了方岩的胳膊,偎着方岩更紧了。方岩顺势搂了搂水莲的肩,继续说道:

“另外,我还想对和我一样将要退休的兄弟姐妹们说一声:好好活着,别认为我们老了,不中用了,我们还年轻得很呢,日子还长着呢!该干吗就干吗。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不要顾虑太多。年轻时我们为了家庭、事业拼搏、奋斗,现在我们也该为我们自己好好活一把了。

记住:不要给自己的生命留下遗憾!”

掌声,雷鸣般地响起,经久不息!

那个别开生面的婚礼,那个同学聚会的婚礼,那个宣告新生活开始的婚礼,那个见证甜蜜爱情的婚礼。方岩倚着墓碑,心情复杂地回忆着这一切。“生活,唉,造物弄人啊,我们才结婚一年多,为什么好的东西就这么容易流失呢?为什么我们的新生活还在嫩芽时就被折断了呢?莲啊,你注定只是我心中的天使,所以我只能仰望你,而不能长久拥你于怀,对吗,莲?回到天堂上的你应该会很开心吧?因为你走的那一天就很开心。我办完了退休手续,你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你说,我们包饺子吃吧。”

那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四月的阳光温和地照着,空气里流动着植物欢快生长着的气息。方岩和水莲先是去公园锻炼。方岩说:“我们比赛跑步吧!”水莲笑道:“你呀,个子比我高,脚步跨得比我大,你赢了是应该的,你输了可就丢你面子了,所以我不比。”方岩叫道:“嗨,输给自己的老婆丢啥面子啊,怎么样,比不比?”水莲带着一脸狡猾的笑:“好吧,那就开始了!”话没说完,人已冲出去好远!

方岩笑着追上去:“哎,你耍赖啊你,这可是犯规的啊,待会儿捉到你可是要罚的呀!”水莲“咯咯”笑着已跑出去好远。方岩放慢了脚步,他看着水莲一晃一晃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感叹道:“你这小可怜人啊,哪像六十的人啊,倒像个小姑娘似的,让人爱不够!”

水莲跑了一会儿又折了回来,笑着说道:“怎么样,输了吧,嘿嘿!”水莲拉过方岩的胳膊依过来,娇嗔地说:“呵,累死我了!到底不是年轻的时候啊!”方岩温柔地理了理水莲吹乱的头发,无比爱怜地说道:“我的小老太婆哦,咱们还是悠着点吧,都不年轻了,可不要太逞强哦!”

水莲拉着方岩转身,边走边说:“走,我们去菜场,今天吃饺子!”方岩欣然同意。

方岩和水莲都属于做事利落的人,买菜从来都不会太认真讨价还价,所以他们很快就买好了包饺子所需要的肉和蔬菜。水莲喜欢与方岩拉家常,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即使买菜的当儿,水莲还在跟方岩说一件趣事,逗得方岩哈哈大笑,引得周围的人驻足而立,有人感叹着:“这对老夫妻,活得真滋润!”方岩喜欢听水莲说话,水莲说话太有感染力,她会把你带到她的话里,让你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菜买好了,方岩拎着一个满满的大塑料袋,两人徒步回家。水莲还在有说有笑,方岩突然没来由地一阵胸闷,很紧促的,一闪而过。又是一阵,还是很紧促的,又一闪而过。方岩浑身不舒服起来,他莫名地有种烦躁感。方岩看看身边像孩子样含着笑意的水莲,不由拉起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水莲诧异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水莲笑着摸他的额头,“你淌汗了,累了吧?马上到家了,咱回家歇歇。”

“哦,好可爱的小狗啊!”水莲突然欢快地叫道。水莲挣脱方岩的手,她“咯咯”笑着朝小狗奔去,方岩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脱离了他,像只鸟儿一样,轻快地飞离了他的身边。

“吱— —”急促的刹车声像一阵闷雷把方岩的灵魂轰上了天!“吱— —”又一阵闷雷!方岩看见水莲被一辆轿车抛上了天,他看见水莲飞扬着的笑脸在空中画了个弧线,又重重地从空中摔落了下来。又一辆轿车撞上来……水莲落下去前似乎对他叫道:“哎呀,岩!我先走了,不等你了!”

“不!”方岩声嘶力竭地叫着,他发疯似地飞奔过去,“莲!莲!”

血汩汩地从水莲的全身流出来。水莲浑身被压得体无完肤,但她的脸却完好无损。水莲生前的笑僵化在脸上,她睁着的眼睛直视着天空,那眼里似乎藏着无限的向往。

 “不!回来,莲,你给我回来!”方岩绝望地叫着,他昏厥了过去……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到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又是一年过去了,方岩像往常一样又来到水莲的墓碑前。方岩的胸前挂着个mp5,赵咏华无限温柔地唱着《最浪漫的事》,这是水莲生前最喜欢的歌,水莲做家务时总是哼着这首歌,哼多了方岩也跟着学会了,后来他们就一起唱。

方岩的精神很好,他坐到水莲的墓碑前,方岩跟水莲唠叨开来:

“莲,你还好吧?昨夜的雨有没有惊扰到你呀?你看,咱女儿给我买了个老人用的随身听,我老头子也与时俱进,赶上趟了。我跟女儿说,帮我把《最浪漫的事》下载上去吧,你妈妈最喜欢听了。这不,我给你带来了,好听吧?

你放心,我活得很好,因为你没有离开我呀,我心里充实得很呢!哦,忘了告诉你了,我在为你忙一件事,你生前喜欢写东西,这些天我从电脑里把它们全部翻了出来。哦,你可真了不得啊,各种体裁的,差不多有四五十万字呢!我想了一下,把它们分类编册,这些可是你思想的精华,像你的孩子一样。这要够我忙一阵子的了。有事情做真好啊,更何况是重读你的文章,整理你的文章呢!你这个小精灵啊,要不是走得这么早,还说不定能整出个大作家来呢,呵呵。我要把它们打印出来,我还想把它们编辑成书,发表出来。以后我就每天来给你汇报工作情况吧。哦,还有个让你高兴的事,咱女儿怀孕了,咱就要做外公、外婆了!

女儿对我可真是孝顺了,像对待亲爸爸一样。女婿也好啊,经常陪我下棋、唠嗑。我知足了。等我忙完了一切,等我给老母送了终,我就去找你,等着啊!当然了,我会替你带好咱们即将出世的小外孙的,你放心吧!

女儿有时会劝我,让我再找个老伴。其实,我现在才明白,有些人,有种情,在你的生命中是无法替代与更换的。我不会再找老伴了,你已经给了我今生想要的爱情。有了你,我的心里就全满了,哪还装得下别的女人呢?我们虽然现在这样阴阳两隔,可我丝毫不感到寂寞与空虚,所以别担心我,好吗?

你看,太阳真的每天都是新的,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天堂里也是阳光灿烂,对不对啊?”

方岩跪下来,吻了吻墓碑上的水莲,他似乎听到水莲对着他叫道:“你弄痒我了,你这个家伙!”方岩笑了,站起来,迈开步子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一群鸟儿不知被什么惊住,哄地从树丛里飞出来,唧唧喳喳地,拖着欢快的鸣叫,呼朋唤友地,往远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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