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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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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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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陪你走过

初三(2)班,56个学生,男生30人,女生26人。男生胖子多,个子高的少,女生瘦子多,个子高的也多。男生成绩好的少,长得帅的也少,但有个性的不少。女生成绩好的不少,长得漂亮或者看着可人的也不少,且大多都很乖巧。这个班从初一到初三,一直是学校引以为豪的优秀班。不过,最近初三(2)班总是怪事不断。只要班主任张力凡走进教室,总有班干部告诉他这样那样的事。有时,班干部甚至会找到他的办公室,义愤填膺地对他描述一些奇怪的事情。问是谁干的,等于是废话。知道是谁干的,还用得着这么人心惶惶吗?

现在已是三月末了,离中考就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这最后的两个多月是多么地关键!这是每一位任课教师,每一位学生都非常清楚的。大家都知道,初三(2)班在全年级近三十个班级里一直是领头班。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班纪班风班貌,那是全校师生有目共睹的好。这个班年年被评为文明班级。当然,那是当之无愧的哦。而更让张力凡欣慰的是,他的班进入初三后的几次月考,跨入全校前100名的学生人数总是远远多于其他任何一个班级,属于真正的鹤立鸡群啊!这样的结果惹得好多老师都在背后抱怨,觉得当初分班学生素质不均衡。但是张力凡自己却认为,即使他的班学生整体素质比其他班略胜一筹,这三年他付出的心血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原以为,经过他近三年的严格管理,他的学生已经完全进入作为学生的最佳的学习状态与生活状态。就像经过部队严格训练后的小兵有了整体划一的行为与思维一样。他想,再坚持两个多月,所有的辛苦都将以丰硕的收获来回报他了。

可是,今年的这个毕业班似乎不同于往年,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让作为资深班主任的张力凡措手不及。似乎,学生们除了忙着紧张地学习迎考,还有足够的精力搞些杂耍,逗老师玩似的。比如最近班里出现的一些不大不小的怪事。先是寒假过后没几天,学习委员蒋菡发现自己的英语课本被人撕烂,碎碎片片被粘贴在其它课本里,惹得蒋菡在早读课时发出一次又一次地尖叫,最后索性大放悲鸣,哭天抢地。早读课成了哭嚎课。英语老师Mr Liu气得七窍生烟,拂袖而去。这边,早有腿快的,喊来张班主任暂时平息风波,以待课后解决。再比如说,刘红的笔跑到蔡家伟的文具盒里,听说那是刘红的父亲从美国给她带回来的笔。蔡家伟因此被同学冠以“神偷”雅号,蔡家伟矢口否认自己偷笔,但却有口难辩;还有,文明班级的红旗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白色颜料笔画上了大大的叉,显目且极富嘲讽意味。张老师只好把旗子从墙上取下来,锁进了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某天早晨第一个到校的班长赵杰发现黑板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让中考见鬼去吧!让初三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去死吧!”赵杰怕让更多的人看到,随即用手机拍下黑板内容,擦了黑板。事后找来所有班干部,商议着要不要向班主任汇报。可是这边还没有商量出结果,那边早有人在议论说张班知道这事,只是,他却什么也没说,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事似的。大家都觉得奇怪,因为这不是张班一贯的风格。怎么就要不了了之呢?类似这样大大小小的事件在开学后的一个多月内还发生了几起。张力凡处理了这起,又冒出了另一起,搞得他整天忙个不停,有时周末也得留在学校办公。听说为此他老婆还跟他吵架了呢。有细心的女生私下议论说,张老师好像一下子憔悴苍老了许多。

张力凡,五十一二的年龄,有近三十年的教龄,二十多年的班主任工作经验。数学学科带头人,教研组长,初三年级组备课组组长,是我们学校的名牌教师。张力凡接近一米八的个头,长相偏瘦,但却力大无比。他刚刚接手初一新生时,站在一群十一二岁的学生面前,自然就有一股威慑力。再加上张老师精瘦偏长的脸上长着一双骇人的大眼睛,不用过分瞪着,射出的光就唬住了不谙世事的小学生。张老师说话从来不用提高嗓门,他的声音总是闷着,有种很厚重的磁性,不由自主地把你吸进去,并且伴随着一种摆脱不了的阴气,让你浑身因紧张而颤栗。这些话,都是从他手里毕业的学生后来给出的描述。而张老师别具一格的管理方式也给他的学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有的学生在学校犯了错,他要么盯着纠正这个错,少则一两周,多则一两月,直到犯错的学生完全不再重犯类似的错误为止;有时又正好相反,他对犯错的学生不予理睬,让以为会有严重惩罚的对方惶恐不安,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张老师的大刀就会迎头砍过来。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不知不觉,犯错的学生已然像变了个人一样,自然不会再有出格的行为了。也有的时候,他会让学生自己选择惩处措施,当然肯定也是很有力度,能在心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另外,他似乎有一双透视眼。人在办公室,却能把课堂里发生过的事情摸得门儿清。起初同学们以为他在班上安有密探,可是又看不出会是谁。张老师的手腕很有力,有时逮住捣蛋的学生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他能一只手把男生提离地面很高。一旦知道了张老师的秉性之后,班上调皮的男生再也不敢作威作福,只能在背后悄悄使点小坏,以此慰藉自己压抑憋闷的心情。可见,他是一位很有个性的,给学生以特别印象的教师。

仔细揣摩,张力凡的管理又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他所带的班级却从来都是尖子班,有点像强将下面无弱兵的架势。升学率是最好的说明,学生素质是最好的说明。所以,学校领导每年都会把个别有问题的学生放在他的班上,甚至有些对自己的子女很是头疼的家长,也会悄悄托关系,请求让自己的孩子进张力凡的班,好像这样,就可以自己卸了担子,喘喘粗气,只等着张老师像变魔术一样,把一只刺猬变成顺驴。

但是,教育工作到底不是工厂里产品的批量生产。学校每年的生源差异,学生本身的个体差异,教育形势的多重影响,都使班主任工作出现这样那样的新问题,有些甚至是出乎意料的。所以,即使张力凡这样的老班主任,有时也会有心力交瘁的时候。教育管理工作真的不轻松的。

           一

三月二十六日,星期二。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课。刘老师满脸倦容地踏着钟声走进教室。

“Good afternoon!”刘老师边开电脑边像往常一样问候学生。

“Good afternoon!noon,noon--------- !”一声拖着的长音,转了几个弯,游丝般地慢慢散去。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刘老师面露不悦,吼一声“Be quiet!”,同时拿着讲台上的尺板重重地敲了几下。一部分学生直着的身子就势矮了下去。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突然,不知谁“啊”“啊”两声,随即打了个响亮又清脆的喷嚏,像一枚炸弹一样,“砰”地把方才的寂静炸得无影无踪,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有好事的调皮鬼乘机在自己的课桌上敲了几下。同学们循着喷嚏声找过去,后排1米8 的大个儿姚小明正捂着鼻子,睁着两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大家。

“姚小明你站起来!”刘老师突然摔了手里的鼠标,怒气冲冲地指着姚小明吼道。黑色的鼠标拖着长长的尾巴,撞着了前排女生吴丽娜的头,然后有气无力地吊挂在讲台侧面。吴丽娜捂着头,轻轻“啊”了一声,把鼠标放回到讲台上,与同桌冯嘉怡会心一笑,伸了伸舌头。

姚小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嘴里咕哝着:“我又不是故意的。”

“姚小明你站好了,嘀咕什么呢?还不服气是吗?”刘老师背着手,一边往后排走一边扯着嗓子训斥道。

姚小明显出不耐烦的神色,嘴角边挤出一丝坏笑,突然捏着鼻子说道:“报告老师,小生患有严重的鼻炎,控制不住。 啊, 啊,啊-切!”姚小明边拖着阴阳怪气的腔调,边顺势又打了一个滑腻滑稽的喷嚏。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与骚动。

“好,好,你有意是吧?你们现在都了不得了,管不住你们了是吧?”胖墩墩的刘老师突然显出万分沮丧的神情。他转过身,走回讲台,不再理会姚小明,只是看着学生们,叹了口气,说道:“唉,就剩最后两个月了,大家注意管好自己吧。姚小明的事课后再说吧。”他顿了顿,看着屏幕,念到:“Let’s review Unit3.(我们复习第三单元了。)”坐在姚小明前面的班长赵杰顺势对姚小明做了个手势,小声说道:“你坐下去好好听课吧,别再烦了。”姚小明一边歪着身子坐下来,一边对着赵杰做了个鬼脸,又冲着右手边的丁伟坏笑了一下。丁伟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对着姚小明竖了竖大拇指。

第一节课刚刚下,政治老师就夹着课本走了进来。这个矮个儿的中年女教师说话像机关炮一样:“大家都回到座位上,上课之前我有话要说啊!”

“哎呦,厕所又上不成了。”有人咕哝着。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次课本概念默写,只有十几个人过关。你们到底在忙什么呀?啊?啊?说呀!看你们整天背着个书包,背得腰都弯了。里面装的是书吗?那书都读到哪儿去了?书包应该越来越轻了,因为你的知识都装到头脑里了。同学们啊,同学们啊,就剩两个月了,书本上的东西你要是还不背,就来不及了。你们懂点事吧,学习本来是你自己的大事,别弄得像是老师的事,家长的事一样啊!”

“老师我要上厕所啊!”有人熬不住,终于叫了起来。

“去吧,去吧!要上厕所的赶快去。今天默写不过关的放学后都要留下来!一个也不许走!真是,懒牛上场尿屎多!”

“刚才孙女说什么?”(政治老师姓孙,女性。同学们背后简称她为“孙女”,这些坏蛋!)吴丽娜低声问冯嘉怡。“听不出来啊,骂人的话呗。”冯嘉怡斜了斜眼睛,不满地说道。吴丽娜不在乎地笑笑:“骂就骂呗,不听就是了。”她突然又兴奋地挤着嘉怡说道:“哎,昨晚你看了《中国好声音》了吗?天啊,那个叫什么的男生,声音太棒了,人也帅啊!迷死人了!”

“啊,你还有时间看电视啊!你爸妈怎么会允许你看电视的呀?”

“你傻呀!偷着看就是呗!”她撅着嘴继续道:“天天做不完的作业,烦都烦死了,还不找个机会透透气啊!昨晚我爸妈出去吃饭了。反正就是他们不出去吃饭,他们也总是顾及不了我,哼!没人管我正好!我乐得自在逍遥!我也厌烦他们管我,没劲!一切都没劲!”吴丽娜的眉头皱了皱,表情也瞬即沉了下来。

冯嘉怡看了吴丽娜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吴丽娜又继续说道:“反正我家不像你家似的,把电视也掐了。我想看照看,要不是怕妈妈太伤心,我就会拒绝学习,放开来看电视。昨晚我趁他们不在家,看了一小时。作业今天早上十分钟搞定!”她又露出了笑脸,还得意洋洋地扬了扬眉毛。

“哦,原来你借我作业本是抄作业的呀!我昨晚一直做到十一点多呢。”冯嘉怡拿眼睛扫了扫全班,然后贴近吴丽娜,声音低低地说:“其实,我发现我们班好像有好多人在抄作业呢。”

“就是啊,这重复来重复去的作业,有多少人愿意去做啊!真是,永远也没个头。我现在看到作业本头就大,恨不得点把火烧了才好呢。”吴丽娜狡黠地眨眨眼睛,咬着嘉怡的耳朵说道:“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烧不了,我就抄,管它三七二十一啊!”她还想说什么,孙老师一声喝道:“上课!”吓得她赶忙收回身子,随着班长的“起立”站了起来。

这枯燥无味的政治课啊!坐在中间的蒋菡揉了揉脑袋,挪了挪身子。她抄笔记的手有点发麻。屏幕上挤着满满的汉字,有几个学生趴在桌子上,机械地转着笔,写得懒洋洋的。蒋菡旁边的蔡家伟拿笔的手僵在那儿,歪着脑袋,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蒋菡悄悄推了推他,蔡家伟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嘟嚷着:“干嘛呀?别碰我!”蒋菡低声说:“你快抄吧,不然来不及了。”“关你屁事啊!”蔡家伟瞪着眼睛回答道。蒋菡来气了,回骂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

“怎么了?你学习委员,你了不起,你成绩好,我要你管啊,你是我妈呀?假积极!鬼样!”蔡家伟不依不饶道。旁边有同学听到笑出了声。

讲台上的孙老师瞪着眼睛吼道:“怎么了?怎么了?抄你们的笔记,啰嗦什么呢有人?哪来这个闲工夫的?这一分一秒的时间比金子都贵,怎舍得浪费的你们!”

蒋菡略带不满地摔了一下自己的文具盒,不再说话,继续抄笔记。蔡家伟也醒了瞌睡,对着蒋菡做了个鬼脸,咧着嘴嬉笑着,继而盯着屏幕,笔尖神速地运转着。

这时从后排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噜声,打得婉转悠扬,像忽高忽低的笛音,又像从闷葫芦里发出的咕咕声,惹得人产生许多错觉,忘了身处何处。好多同学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坐在教室角落处的丁伟整个上身趴伏在课桌上,嘴对着摊开的政治课本,一大片湿印画着显目的图记,从嘴边向周围扩散。他眼睛微闭,耳朵张着,嘴一张一合,正发出很有节奏感的沉闷的声音。

“哈-哈-哈-哈”,教室里一下子像炸了锅一样,有些学生笑得前仰后翻,有些甚至手舞足蹈起来,有些惟妙惟肖地学着丁伟的睡相。也有几个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转而继续抄笔记,不再理会。

“都给我安静!”孙老师气急败坏地吼着。

丁伟突然支起身子,睁着恍然的眼睛,不明就里地看着笑翻了的同学,然后咧咧嘴,漫不经心地翻了翻书,拿起桌上的笔,看着屏幕,写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笑声游丝一般地,断断续续,未能即止。

突然,有人“啊”了一声,原来班主任张力凡正站在窗外,他威严的目光快速扫过全班,然后定定地落在丁伟身上。

教室里鸦雀无声。刚才跟着起哄的男生缩了缩脖子,把头往下埋了埋,掀开紧张的双目,斜看着屏幕,摒着气,运笔的手汗汁涟涟。

第三节课丁伟留在张老师的办公室。听说张老师后来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单独和他谈了好长时间的话,没人知道说了什么。后来张老师又让他读了两篇文章。听说这之后,有人看见丁伟哭得稀里哗啦的。第四节课是自习整理课,大家都在教室里忙着作业、复习。丁伟仍在张老师的办公室,有送作业的课代表发现丁伟在一本新本子上认真地写着什么。其实丁伟课上睡觉是常有的事。有同学说他上课听不懂,不睡觉你让他干嘛呢?似乎很是理解的口气。只是这次他睡得太沉了,竟然打了呼噜,竟然呼噜还打出了特别的腔调,竟然这腔调惊扰了全班同学,以至于扰乱了课堂纪律,让孙老师哭笑不得。后来一整个星期,丁伟每天都要在张老师的办公室待上一节课。丁伟却不气不恼,还很是受用的神情。有好事的同学私下问丁伟:“哥们儿,张班给你坐老虎凳了?”丁伟潇洒地甩甩头,说:“没有,没有。张班义气着呢,给我好书看,给我讲故事,还给我补课呢。”“啊!”听的人张大了嘴,半信半疑地看着丁伟,摇着头说:“你就吹吧!”

四月一日,星期一。愚人节。

英语早读课刚下,语文老师顾老师匆匆走进教室,问道:“大家有谁看到昨天收上来的语文试卷了吗?”

“老师您带办公室去了呀!”有学生应答道。

“是的,是的,我是带办公室了。可是,怎么就不在我办公桌上了呢?昨天我明明放办公桌了,然后就下班回家了。我再去找找,我再去找找。”

顾老师又匆匆离开教室。大家都知道,顾老师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昨天放学之前考的试,一般情况下,她昨晚回家,就是熬夜也会改完的。但是顾老师的父亲生病住院了,这几天她晚上都得去忙着照顾父亲,所以,这会儿才会着急地想把卷子改好了,因为下午有语文课要评讲试卷。

课间操期间,丁伟留在教室打扫。丁伟虽然成绩不好,但是负责清洁卫生工作却很负责,而且做事也很细致。这一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丁伟打扫完教室后提着装满垃圾的簸箕从楼上下来,走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这时负责清理垃圾的阿姨正翻着垃圾桶,丁伟知道她是想收集一些有用的垃圾留着卖废品。丁伟就一边站在旁边等着,一边把自己簸箕里的废纸收拢给阿姨,阿姨高兴地连说“谢谢”。突然,阿姨翻出一沓完好的试卷,她拿在手上掸了掸尘,举得远远地看着说:“这卷子做得好好的,怎么没有批改就扔了呢?”丁伟凑上前去。

“啊,这是我们昨天下午考的语文试卷啊,怎么在这儿啊?我们语文老师早读课还在找呢。给我吧,阿姨。我得赶快给我们语文老师送去,她正着急呢。”丁伟拿过试卷,向语文办公室飞跑去。

“报告!”丁伟声音洪亮地叫道。他看见顾老师正一边翻着自己的办公桌抽屉,一边嘴里嘟囔着:“真是奇怪,好好的卷子怎么就没了呢?”办公室的另一位老师也在帮着找。

丁伟走进去:“顾老师,卷子在这儿。”

顾老师从丁伟手里把卷子一把夺过来看了看,只一秒钟的样子,她抬起头,冲着丁伟劈头盖脸地骂道:“好你个丁伟,你学习没本事,使坏倒是一流的。哦,对了,今天是愚人节对吧?你就用这种办法来愚弄老师,愚弄你的同学啊!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你知道你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吗?你知道你害得我这两节课什么都没有做成,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和精力吗?你说,你说,你是什-么-时-候从我这把卷子拿走的?你又是怎-么拿走的?你好大胆子啊你!”

“老师,我没拿卷子。老师,我真的没拿。我是从--”

“你还抵赖啊!班上就你,成绩最差,品质也好不到哪儿去!请你准备写份检查,并且向全班同学道歉!”

“老师我没拿!”丁伟大声叫道。眼泪夺眶而出。他含着怒气瞪了顾老师一眼,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你给我回来!你个楞头小子,做错了事还不承认!真是气死我了!”顾老师拿手扇着风,呼着粗气,抱怨道:“真是,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样啊!”

“也许他真的没拿呢。你是太着急了。你该听他把话说完才是。”刚才帮她找卷子的薛老师说道。

“哦。也是啊。可能是我太着急了。唉,今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这几天照顾老父亲,看他病得那个样子,心里堵得慌啊。本来就够忙,够乱的了,又摊上这事。真是,烦死了。”顾老师一边倒着苦水,一边摊开卷子改了起来。

“做教师的,一个萝卜一个坑,遇到事情,就是请假,心里也不踏实,更何况是毕业班呢。你别着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着的,尽管说就是。”

“好的,好的,谢谢啊!”顾老师手上不停,嘴里应着:“还是我们同事好啊。大家都吃着这碗饭,都知道这其中的艰辛。所以都能互相理解的。”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嗯,等这节课下了我找丁伟来,把事情问问清楚。也真是,这卷子怎么就在丁伟手里呢?如果不是他的错,必要时我就跟他赔个不是吧。我刚才是太着急了,说话有点过火了,也许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了!唉,我真是!”

“你也别再自责了。你父亲生病了,家里事情多,这边工作又忙,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哦。我们做教师的可不能倒下啊!”

“是啊,知道呢。”

这时,张力凡老师走了进来,他看着忙着改卷子的顾老师说:“顾老师卷子找到了?丁伟做课间操的时候是不是上你这儿来了?他现在人呢?”

“他被我骂跑了。他不在教室吗?”

“现在是化学课。我刚才去教室,没有看见他在教室啊。”

“糟了!”顾老师把笔摔在桌子上,仰身倒向椅子:“你说这孩子。千万别给我添乱啊。我刚才还说下课找他来谈谈呢。他跑哪去了?”

“别着急,别着急,我再找找。也许躲厕所里了吧。你继续改卷子,我去看看再说!”

丁伟第四节还不见人影。

丁伟中午没有回家。

下午,丁伟的父母双双找到学校,直接冲到语文办公室。丁伟的父亲一把揪住正在过分数的顾老师,劈头盖脸地骂道:“听说是你把我儿子骂跑了,是吗?有你这么为人师表的吗?我儿子好好的来上学,怎么就跑了呢?我警告你,如果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一定把你送去坐牢,你信不信?”

“丁伟爸爸你息怒。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顾老师就是有错,她也不是存心的。咱们有事说事,不要夸大好吗?”同办公室的薛老师站了起来,边拉住丁伟父亲边说道。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儿子没回家是事实!他现在不知去向。他要是有个好歹,我们还怎么活?他是在学校丢的,你学校得负责!他是被你顾老师骂跑的,我们就得找你要人!”丁伟的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喘着粗气说道。

这时,张力凡疾步走了进来。顾老师求救似的看着他。张老师对着顾老师摆了摆手,然后拉住丁伟父亲,诚恳地说道:“丁伟爸爸妈妈,你们先坐下,消消气,好吗?丁伟是我们的学生,他突然失踪了,作为他的老师,我们都很着急。我们管理不到位,我们有责任。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问题,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丁伟。所以,既然你们来了,我们就一起来讨论一下,看看丁伟最有可能去哪儿?其它的事,等找到丁伟以后再说行吗?”

“要找你们去找。孩子没了,我们班也上不了了。你们得把丁伟完完整整地交给我,并且你们还得赔偿我们的误工费。”丁伟的父亲一屁股坐到邻近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道。

张力凡看了看丁伟的父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这样吧,你们在办公室等着,我和顾老师去找行吗?”丁伟父母不吭声。

张力凡冲着顾老师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对薛老师招了招手。三个人走出了办公室。

“薛老师,麻烦你帮着稳住丁伟父母,给他们倒杯水。顾老师,下节课是你的语文课,你去上你的课。我去找丁伟,我估计这小子肯定又去游戏厅了。”薛老师点点头,重新回到办公室。顾老师看着张老师,满脸愧疚地说道:“张老师,都怪我不好,是我说话欠考虑,可能伤了丁伟了,惹出这样的麻烦,让你跟着受累。”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去找丁伟了,班上的事就交给你了。”

丁伟的父母终于坐不住,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办公室,扬言如果找不回丁伟,就去教育局告顾老师。

已经放学了,张老师还没有回来。刘老师和孙老师知道后,也帮着上街找丁伟。这边,顾老师把学生放走了,与张老师通过电话后,根据张老师说的线路,从另一个街道去找丁伟。谁都无法知道丁伟在不在游戏厅,又会在哪家游戏厅,只能一家挨着一家地找。

晚上十点钟,在街上急得团团转的顾老师接到张老师的电话:“丁伟找到了。”她一下子瘫坐到地上,泪流满面。

丁伟虽然找到了,丁伟的父母却不依不饶,愣是在校长那把顾老师给告了。事后校长把顾老师找去,狠狠地把她训斥了一番,并且在学校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几次。虽然顾老师内心也很是自责,但是面子上却挂不住,再加上照顾父亲身体受累,精神煎熬,顾老师大病了一场,休整十多天才稍微恢复元气。

到底语文试卷怎么就跑到垃圾桶里的,至今也无人知晓。

           三

五月九日,星期四。

一大早就有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小声咬着耳朵,一脸凝重的样子,不知在议论什么。接着又有几个女生聚到蒋菡的桌前,把什么东西塞给了蒋涵。还有两个女生举着书遮着脸,却拿眼睛一一扫过进出的男生,互相对看一眼,摇头,撇嘴,一脸疑惑的神情。

第二节数学课上,有三个同学在黑板上解题。张老师在行子里走着,不时凑近某个同学的座位看他解题的情况。突然,张老师敲着蒋菡的桌子,低声喝道:“蒋菡,你在下面看什么?”蒋菡惊慌失措地把手中的什么东西往桌肚里塞,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没,没什么。”张老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蒋菡,沉默了一秒钟,说道:“赶快做题目!”

课后,蒋菡被张老师叫到办公室。

张老师一边整理着办公桌,一边心平气和地说道:“蒋菡啊,最近学习怎么样啊?紧张吗?有压力吗?你父母可是对你抱有很大的希望啊!”

“张老师,我……”蒋菡用手搅着自己的衣角,欲言又止地样子。

“怎么了?有话就说嘛。今天上课走神了,为什么呀?当然在学习过程中偶尔有反复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根据我的观察以及其他老师的反应,你最近几天总是走神。在课上你要么写什么东西,要么看什么东西。而且有时还似乎魂不守舍的。昨天的数学单元考试,你的名次竟然倒退了五名。前天的语文诗词检查,顾老师向我反应,你竟然好多该背的都错了。蒋菡啊,你可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每次月考都是排到年级前十名的。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你自己遇到了什么事情?我知道你是个上进心很强的孩子,而且对自己要求也很高。学习不在状态中也不是你愿意的。告诉老师好吗?看看老师能不能帮你做什么?”

“我,我。”蒋菡嗫嚅着,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她突然抬头看了看张老师,又瞬即低下头,快速说道:“我答应过她们,不告诉老师。自己私下解决的。”

“她们?还私下解决?”张老师皱了皱眉头:“难道还牵涉到其他同学?”

张老师深深地看了蒋菡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蒋菡啊,你们都是初中快毕业的孩子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观判断和处理问题的方式。但是,如果总是由着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你们是要付出有可能被淹死的代价的。必要的时候,让你的家长或老师带着你走,就会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了。特别是在遇到一些大是大非面前。懂吗?我想,你,或者还有你说的‘她们’,现在遇到的事情恐怕不是小事吧?不然你不会这么不安的。”

蒋菡再次抬头,盯着张老师看了两秒钟,又再次低下头。她不开口,张老师也不再说什么。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蒋菡终于开口说道:“老师,我想,我,这样好吗?我去跟她们商量一下,下午给您答案行吗?”

张老师悄悄舒了口气,回答道:“行!你下午放学后过来吧。我们尽量十分钟之内把问题理清,然后再想法解决,好吗?”

下午放学后,蒋菡如约来到张老师的办公室,后面还跟着四五个女生。张老师看了看这些女生,竟然都是班上的尖子生。他的心不由紧了一下:“看样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张老师把学生带到阅览室:“好了,这里没人。咱们开始吧。发生什么事了?”

“蒋菡你说吧。”一个女生推了推蒋菡。

蒋菡看了看大家,对张老师说道:“老师,从上星期四开始,我们几个总是接到男生写来的情书,几乎每天都有。有时是一张,有时是几张。有时是几句话,有时是几大段。话说得很,很火,很冲。我也不知怎么形容。但是又没有署名。你仔细读吧,话里话外又似乎能捕捉到谁的影子。比如这张(张老师接过蒋菡递来的彩色纸条‘你坐在我前面,每天看着你的后脑勺,我会想入非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睡里梦里都是你。’”

张老师的心沉了一下,他心里叹道:“这是有谁在肆意恶作呢。得赶快解决啊!不然这几个女生学习可要大受影响了。”

张老师习惯性地用手往后脑勺梳理了几下头发,动作很快。他这样快速地梳理了十几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嗯,现在我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人是想扰乱你们的军心,挫败你们的斗志。孩子们啊,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的。别怕,我们只要冷静地分析清楚,理智地应对,就能保持我们自己的本性,也保持我们旺盛的斗志力,而不被别人蛊惑。所以,我要对大家说的是,以后再收到什么情书,权当废纸一张。记住了,这不是情书,这是炸弹。千万不要对它有任何好奇,不要让想干扰你学习的人得逞,这样时间长了,他也就觉得无趣而收手了,知道吗?”

女生纷纷点头应着。张老师又接着说道:“你们回去把你们手中还在的所谓情书都拿给我,以后收到的也都拿给我。在班上什么也不要说,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千万不要浪费精力去揣测是谁写的这些情书。这个问题由老师来解决。你们只要还像以前一样认真复习迎考就行,好吗?”

“嗯,嗯。知道了老师。其实这几天真是烦死了。这下好了,我妈妈不会再怪我做作业时总走神了。”

“是啊,是啊,我也没想去想这些无聊的事情啊,可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啊。总想知道是谁写的这些东西啊。”

“这些男生好无聊哦。肯定是那些成绩不好的人搞的鬼,只有他们才有这个闲工夫。真是可恶哦。”

女生七嘴八舌道。

张老师又叮嘱了几句,然后他目送着女生离开,心里七上八下的。

“从哪儿入手呢?要尽快啊!”

张老师又伸手往后脑勺梳了梳头发,步子有点沉重地往办公室走去。

五月十日,星期五。

张老师今天六点十分就到了校。他自己亲自开了教室的门,然后又关上。张老师在讲台上站了几秒钟,然后下意识地围着教室走了两圈。他又站在讲台上愣了愣,随后又走下讲台,眼睛扫过每一个学生课桌的抽屉。一遍下来没有收获。张老师干脆一张一张地检查得更为仔细。当他检查到中间后面倒数第二排的时候,他在抽屉的缝隙间发现了一张折叠得很细小的纸条。纸条嵌在缝隙里,只有尾部翘了起来。张老师随手抽出纸条,展了开来。纸条软巴巴的,有点透明,像练字帖上的那种纸。纸条上写满了“我爱你”,“女神”,“吻你”等字眼。字写得很乱,有些还有重复印刻的痕迹,似乎是照着上面描的样子。张老师看了看桌子。这是班长赵杰的座位。张老师的心咯噔了一下。

六点三十,赵杰推门进来。他看到此时又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面露惊诧,随即问候了一声老师早,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张老师应了一声,不露声色地看了看赵杰,心里想到:“上月月考,赵杰是年级第八名。”

张老师的内心生生地疼了一下。一个大大的问号,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

课间操,张老师把赵杰喊到办公室。

“最近怎么样赵杰?都还好吧?”张老师语气平和地问道。

“挺好的,老师。学习压力不算大。每天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习任务,有空自己再找点题目深化深化。”赵杰煞有介事地说。

“嗯,很好。你是班长。那你可知道最近班级其他同学的状态如何呢?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张老师仍然心平气和地说。

“应该没有吧。”赵杰挠了挠头。

张老师看了赵杰一眼,问道:“赵杰你说,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是成才重要,还是成人重要?”

“这个……”赵杰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张老师,犹豫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按道理讲,应该是成人更重要。可是,在家里,父母谈的最多的就是要努力学习,上课不能走神。在学校,老师也是天天盯着分数。每次开会吧,校长也是大谈中考的重要性,该以怎样的心态应对中考。所以,您说,您说什么更重要呀?”赵杰的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很低。

张老师笑了,答道:“嗯,说得好,也问得好。说明你还是有思想有思考的。如果一个人先学会做人,然后以正确的心态对待升学竞争,工作竞争,那么,这个人才有可能最终真正成就自己,造福人类。”

赵杰也笑了,还拍了拍手,说道:“嗯,老师您说得太好了。我就要做这样的人!”

“很好。既然是这样,你肯定首先应该是一个诚实的人。对吧?”

“对呀!”赵杰点了点头。

张老师拿出那张几乎揉皱了的纸条,问道:“这个,是怎么回事?你能跟老师解释一下吗?当然,现在马上要上第三节课了,你先上课,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来。不过,不要拖得太长,最迟今天下午放学前要给我答复,好吗?”

赵杰看到老师手上的纸条,震了一下,眼神显出慌乱,脸也羞得通红。“老师,这个不是,不是我的,不,我不知道,我,我…我…”

“好了好了。”张老师站起来,拍了拍赵杰的肩,说道:“我相信,你会告诉我实情的。记住了,老师只想解决问题,并不想兴师问罪。谁在成长过程中不碰到点问题呢?有问题尽快解决掉就行,不然会牵涉你有限的精力的,不划算啊!去上课吧,想好了下午来找我吧。不要影响听课啊!”

下午,赵杰没有找张老师。

五月十二日,星期天。

下午,张力凡在家刚刚吃完午饭,正在伺候生病的母亲服药,手机响了。电话是赵杰的父亲打来的,他说想跟张老师谈谈。张力凡让他去学校,半小时后他就会到。

张力凡服侍母亲睡下。今天妻子陪女儿去南京面试,家里只有他和老母。张力凡的母亲80多岁了,有轻微的老年痴呆。因为张力凡工作太忙,平时大多是妻子照顾老母。这段时间,大学毕业的女儿正为找工作犯愁,应聘几家公司都没能成功。今天妻子又陪着她去南京面试。本来女儿是不同意母亲跟着去的。但是,妻子实在不放心。又因为她有个同学在南京相应部门。她想为了女儿去会会这个老同学,看看能不能对女儿的工作有些帮助。

张力凡到学校时赵杰的父亲已经等在门口。他是和赵杰一起来的。张力凡发现这父子俩的表情都很凝重。赵杰撅着嘴,脸上挂着隐隐的泪痕。他背对着父亲,看样子肯定与父亲较量过。

赵杰的父亲与张老师打了声招呼,拖着耷拉着脑袋的赵杰,跟着张老师进了办公室。

“赵局,您坐吧。”张老师招呼着。赵杰的父亲是市文化局的副局长,平时对赵杰很严格。上初二的时候,赵杰因为一次考试比班上的第一名蒋涵整整少了20多分,被他父亲反锁在卫生间里,不吃不喝一整天。他父亲当兵出生,性格强硬,说一不二。张老师曾经因为这个跟他交换过一些看法。他希望赵杰的父亲能够改变一下教育赵杰的方式。但是,赵杰的父亲用军队的一套理论把张老师驳了回去。他认为,男儿就要严管,要有铁的纪律,要绝对服从家长、老师的教育。男儿犯错,不能姑息。该打的就得打,该惩罚的就得惩罚。

“对不起啊,张老师。星期天还把你约到学校来。”

张老师摆摆手,说了声“没事。”

赵杰的父亲语速很快地继续道:“你说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小小的年纪,竟然写情书,谈恋爱。教育他吧,他还学会了跟我顶嘴。哦,你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是吧?今天蒋涵的母亲把电话打到我家里了。说是蒋涵收到了好几次情书,都不知道是谁写的。上周五不知是哪个男生,偷偷给蒋涵写了个纸条,告诉蒋涵,情书是赵杰写的。我问他有没有这回事。他竟然跟我僵着,死也不说。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来这一出。我都不知道他把心事放在哪儿了?真是气死我了!”赵局侧着身子,坐在张老师的对面。心烦意乱地拿手扇着风。赵杰仍然背对着父亲,目光空洞地对着窗外,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张老师起身插上热水器的电源,然后拿出两个纸杯。突然,他把纸杯掷在桌子上,拳头撞击着桌面,发出很重的沉闷的声音。

“好!这个事情上个星期我已经找过赵杰了。赵杰,你回去吧。好好反省一周,不用上学了!”张老师声音少有的响亮。赵杰诧异地抬起头。赵局也是惊了一下。张老师深深地看了赵局一眼,不说话。

赵局突然醒悟,站了起来,推着赵杰往外跑:“是,张老师说得对。还上什么学啊。回去吧。好好想清楚了再说吧。反正你心事也不在学习上。”

赵杰赖着屁股,不肯挪步。

“干嘛呀你?跟我回去。拖地、烧饭、洗衣服。”

赵杰抓着桌角,半个屁股倚着桌子。表情很是痛苦。

张老师表情淡漠。他甚至从抽屉里拿出教科书看了起来,好像这父子俩之间正在上演的一幕,他没有看见一样。

“跟我回去啊。你小小年纪,心事不正。咱们不用上学了。我送你去部队,让你先吃足苦再说。看你还玩不玩早恋了!”赵局继续用力把赵杰往外拽。

“谁早恋了?谁早恋了?你们总是拿我跟蒋涵比。我只不过用这个方法来干扰她而已。”赵杰突然脱口吼道。

赵局愣住了。张老师悄悄松了口气。他放下手中的课本,故作惊诧状:“还有这样的事?赵杰呀,你别狡辩了。其实啊,像你这么大的男生开始喜欢女生也是正常的。干嘛不敢承认呢?我让你回家反思,是让你仔细想清楚了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只是有好感。你也想清楚了,喜欢她了,情书写了,以后该怎么和她相处,怎么面对你们各自的,或者,共同的未来。”

张老师顿了顿,看了看满脸委屈,泪流满面的赵杰,又说道:“还有,怎么处理中考和恋爱的关系?是继续考呢?还是不考呢?是你一个人不考呢?还是你和蒋涵都不考呢?”

“我没有!我没有!”赵杰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们大人好无聊哦。把我们小孩当机器一样的。整天就是叫我们学习,学习。我学了呀,尽力了呀。可是我爸妈还是不满足,每次都要我考第一。我从上小学起就是整天地跟你比成绩,跟他比成绩。我早就厌了!”赵杰抽泣着,有点歇斯底里地叫道。

赵局愣愣地看着儿子,儿子正用泪眼愤恨地瞪着他:“蒋涵,蒋涵。您整天就是蒋涵有多好!她成绩好,她乖巧懂事。而我呢,调皮捣蛋。成绩又总是考不过她!她强势。她性格温和,乐于助人。老师喜欢她。同学们也都把她当学习的榜样。就因为有一次我骂陶蕊胖猪。她竟然还在同学面前训斥我,说我品质坏,为人龌龊!我不整她整谁?我就是用给她写情书的方式,让她不得安宁!”赵杰嗅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发泄一样,也像是挑衅。他以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吐出最后几句话,然后仰着头,向着窗外,不再开口。

他说:“我让你们逼我学。我让你们对我不满意。早晚有一天,我会拒绝一切野蛮的管教!”

这几句话让他的父亲和张老师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两个大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赵杰抽泣的声音小了下来。张老师拿了张餐巾纸给他。

过了令人尴尬的五分钟。张老师想了想,对赵局说道:“赵局,您先回去吧。我陪赵杰再坐坐好吗?”

这个时候的赵局早就丢失了往日的威风。他第一次显出困惑的神情。他第一次觉得面前已经超过一米七的儿子是这么地陌生。

张老师的话把他从迷惘中唤醒。他像得到赦令一样,腾地站了起来,对着张老师感恩戴德地说道:“好的,好的。那就拜托您了张老师。您帮我跟他好好谈谈吧。谢谢了!”

赵杰父亲走出了办公室,又回过头,对张老师鞠了一躬。

张力凡站起来给赵杰倒了杯水。又拖了一把椅子,放到赵杰的屁股下。他按了按赵杰的肩。赵杰顺从地坐了一下来。

这个下午,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赵杰详详细细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张老师。刚开始,赵杰只是心里积累着一些怨气,觉得生活中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毫无趣味。再加上父母每学年都能给他找到一个学习上的参比对象,让他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进入初中后,第一年还好,自己在班上总是第一。可是进入初二后,蒋涵赶了上来。父母从此就总拿蒋涵的成绩说事。蒋涵每次考试总分不是比赵杰高四五分,就是七八分,最惨的一次比他高了20多分。为此,赵杰不但被父亲狠狠惩罚了一下,而且在班上还被老师点名刮了许多次。这以后,赵杰看见蒋涵就头疼。他恨死她了,发誓一定要采取措施好好整整这个丫头片子。碰巧这个时候他的死党刘凯找到他,让他帮忙写封情书给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刚开始的时候,赵杰还劝刘凯,说这是早恋,不好。可是刘凯不听。他告诉赵杰,他上小学时就喜欢这个女生了。他一定要和她做朋友,然后两个人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只要这个女生能答应经常跟他在一起就行。赵杰拗不过刘凯,最终答应帮忙写信。他在写信的时候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何不用此方式捉弄一下蒋涵呢?”他写好信准备悄悄塞进蒋涵的课桌时突然想到:“如果只写给蒋涵,别人会不会猜到是我呢?”于是,赵杰一不做二不休,连续写了四五封内容差不多的信,而且还特意用不同的字体。他分别把信悄悄塞进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女生的课桌里,然后带着充满刺激的快感回了家。这样的事情,赵杰连续做了几天,且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连刘凯他都没有告诉。

张老师听完赵杰说的一切,心情反而轻松了下来。他知道这个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赵杰今天算是把心里的逼闷倾倒了出来,且同时也解了心里的结。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联合赵杰的父母,以另一种方式对待赵杰。所以,送走赵杰后,他给赵杰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晚上,赵杰的父亲第一次诚恳地向赵杰道了个歉。这让赵杰很是意外。他第一次觉得父亲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但是,张老师回家却没有那么轻松。妻子和女儿还没有回来。睡在家里的老母却不见了。张老师匆匆从家里出来,一路询问邻居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晚上六点多,妻女到家给他打电话。张力凡正心急火燎地在路上。他不知道有轻微老年痴呆的母亲去了哪里?妻子听说母亲丢了,不由在电话里数落了张力凡几句:“平时都是我看着母亲。才让你照顾这一天就出事。你心里是不是只有学生啊?你是不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要了?真是够添乱的。”她撂下电话,跟女儿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张力凡夫妻俩一个从街东头,一个从街西头,分头找着。家里,女儿守着电话,也是焦虑万分。

晚上九点多钟。张力凡在国道边一个菜场门口找到了母亲。当母亲看到张力凡时,她像个孩子似地哭了:“凡凡啊,你说你要吃蚕豆的。这菜场怎么就没得卖呢?”张力凡又气又恼:“哎呀,妈妈呀,您怎么在这儿呀?吃蚕豆,吃蚕豆,这是哪辈子的事啊?您怎么不在家好好待着啊?您能不能不要给我添乱啊?您找得我好苦啊!”

张力凡此时觉得真是心力交瘁啊。

           四

五月十四日,星期二。

吴丽娜离家出走了!

这真是一个爆炸性新闻!

早晨六点二十,张老师刚刚走到教室门口,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吴丽娜的母亲打来的,她的声音急促且带着哭腔:

“张老师,您到学校了吗?您有没有看到我家吴丽娜啊?她,她好像离家出走了!”电话那头,是终于没有憋得住的抽泣。

张老师的心咯噔了一下:“你先别急,怎么回事?你现在人在哪儿?”

“我在您办公室门口”吴丽娜的母亲拖着软软的哭腔答道。

“行,行,你就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到!”

张老师给正好走进教室的赵杰交代了几句,然后匆匆下楼。

张老师进入办公楼的时候,远远看到吴丽娜的母亲在他办公室门口走来走去,一副心神不宁,心急火燎的样子,当她看到走近的张老师,她似乎是下意识地拿手背擦了擦脸,挤出半截似有似无的笑容,招呼道:“张老师!您来了?我,我……”她似乎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终究失败,她跺了跺脚,索性哭开了:

“张老师,实在抱歉,我,我知道自己失态了,可我,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了。丽娜她,她不见了!她离家出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以为她只是说气话,我以为她可能只是憋气没吃早饭,早早到学校了,我以为我在学校会看到她,可是,她不在。我来您办公室之前去教室找过了,我没有看到她,她真的不在,她到底还是离家出走了,她竟然真的离家出走了!”吴丽娜的母亲大放悲情,呜咽开来。

张老师一边把吴丽娜的母亲领进隔壁一间空着的放旧电脑的办公室,一边问道:

“你先别哭,你倒说说看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据我观察,我好像没有看到她在学校里有什么异常的反映。她除了课上有时听课走神,学习积极性不是太高,其它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丽娜的母亲扶着办公桌的边角,跌坐到就近的椅子上,她拿出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了张老师。张老师感到那张纸里渗透着挥不去的湿热。

“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们了!!!”黑色水笔,差不多是一号粗体字。最后的三个感叹号像三根木桩,直直地插在纸上,并且穿透纸背,留下三个尖锐的黑洞。看着这张纸,张力凡大抵能理出一些眉目,只是还不能完全弄清吴丽娜出走的最终原因。这个时候的张力凡心里有种隐隐的痛与自责。他曾经在初三上学期进行过家访,他知道吴丽娜父母感情不和,但是,究竟到什么程度就没法知道了。这是涉及个人隐私的家庭内部矛盾,张力凡觉得自己不好多插手,他除了旁敲侧击地劝慰吴丽娜正确看待父母之间的矛盾,尽力做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以缓和家里的气氛之外,并没有再做过多的工作。现在想来,他觉得自己对吴丽娜平时的思想动态,情绪变化似乎也不是掌握得很透。此时的张力凡想,如果自己平时对吴丽娜的关注更加细致点,也许今天的这一幕就不会发生。

唉,想这些有什么用,还是赶快解决现在的问题吧。张力凡摇了摇头,他看着吴丽娜的母亲说:“你不要哭了,我们还是好好想想,她有可能去哪里?她身上有钱吗?”

吴丽娜的母亲拿纸巾擦了擦自己的脸,哽咽着说:“都怪我,我不该跟她说那样的话的。她爸爸一回家就跟我提离婚,就是不提离婚也从来没有个好脸色。他有了相好的,几乎天天逼着我离婚。吴丽娜这孩子竟然跟我说:‘他既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这个女儿,你干嘛不离啊?’我气死了,骂了她两句,哪有女儿叫自己的父母离婚的?她又哪里知道一个女人离婚后的日子有多难啊!我还说气话:‘离婚,离婚我就带着你去跳海!’她竟然冲着我吼了起来:‘都去死吧,都死了才好呢!不死我也会离家出走的!’

前天晚上,她爸爸喝醉了回家,冲着我大喊大叫的,还扬言,这个月必须把离婚办了,好离好散,他还能多多少少贴点生活费给我们,否则,他就再也不回这个家,也不再过问家里的任何事了!”吴丽娜的母亲停了一下,从包里掏出另一张纸巾,她用力擤了擤鼻子,又继续说道:“她身上哪有钱啊。我翻过了,春节期间我帮她存起来的银行卡还在呢。我放在抽屉里的几百元也在呢。”她突然更加焦虑不安起来:“哎呦,这怎么好呢?到哪里去找她呢?她身上没有钱,吃什么呀?住哪儿啊?她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办呢?都怪她那个混账父亲,有了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竟然想抛弃我们娘儿俩,我真是恨啊!”她又开始呜咽起来。

张力凡有点生气地说道:“你还是冷静一下吧,给她父亲打个电话,把情况跟她父亲说说。我们再好好分析分析,看看吴丽娜有可能去哪里?如果二十四小时以后还没有她的消息,必要的时候我们就报警吧。”

吴丽娜的父亲竟然不接她母亲打的电话,无奈,张力凡只好自己给她父亲打电话,当听说自己的女儿离家出走了,她的父亲竟然在电话里骂开了:“无用的臭娘儿们,一个孩子都看不了!”随即“啪”挂断了电话,张力凡吃惊不小,心里不由也是火星直泛,他嘴里咕哝着:“什么人啊,真是!”

这个时候第一节课已经下了,张力凡有二三两节课,他要去上课,班上有五十多位学生等着他呢。他想了想,让吴丽娜的母亲先在办公室里等一会儿,他找来年级主任,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自己匆匆进了课堂。这边,年级主任把事情汇报了校长。

再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头疼!校长随即告诫主任事情不能扩大,不要再让其他不相干的人知道此事,大家悄悄想办法就是,特别不能让其他学生闻到点点风声,影响军心可不是闹着玩的。随即校长又详细地问了吴丽娜母亲一些具体的情况。这个时候,吴丽娜的父亲也匆匆赶来,他一进校长办公室就冲着自己的老婆骂骂咧咧的,被校长训斥了一通才住了嘴。

吴丽娜到底会去哪里呢?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与麻烦?所有大人的心都揪着。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吴丽娜的父母给所有的亲戚以及能想起来的朋友家都打了电话,但一无所获。

“吴丽娜有QQ吗?”校长问道。

“以前是有的,但她上初三后我们就把家里的网络断了,她上不了网的。”吴丽娜的母亲回答道。

已经快到中午放学的时间了,校长让吴丽娜的父母亲先回去一边继续打听,寻找可能的线索,一边等候学校这里的情况反馈。另外,校长让下课后加进来的张力凡把班上和吴丽娜处得好的女生找来。张力凡先是跟冯嘉怡谈了几句。冯嘉怡说,她们虽然同桌,但平时并不怎么一起玩,吴丽娜好像和刘红玩得比较好,吴丽娜曾经告诉过冯嘉怡,刘红的父母亲带刘红去过许多地方,刘红有许多她们这么大的女生没有的好东西,琳琅满目的,羡慕死人了。最近一段时间,吴丽娜总是说,等她有钱了,她也要像刘红那样,能去大城市玩,能买许多吃的、玩的东西。她还开玩笑说,最好交一个有钱的男朋友,那样的话一切的想象就都能成为现实了。

刘红,胖乎乎的一个女生,但长得很甜。刘红在班上成绩属于中下,但人缘似乎很好,课间,张力凡经常看到有女生围在她的身边,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当他们看到张班进来时会迅速散开,一边抿着嘴笑,一边猫一样地窜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张力凡现在想到这一幕时突然有种悲哀的感觉,他在心里说道:“其实,我们又真正了解自己的学生多少呢?”

胖乎乎的刘红带着一脸的疑问站到张班的面前,她虽然成绩不好,但并不畏惧张老师,她歪着头,拿眼直视着张班问道:“怎么了,老师?我近来可没有犯什么错啊?干嘛找我?”

“是啊,你近来各方面表现还不错,学习也比以前认真了,而且五月份的月考还进步了五个名次。听说你还拿出自己的钱帮班上几位女生买复习资料,有这回事吗?”

刘红笑了,大大咧咧地说:“嗨,那是我打赌输了,被她们罚的。”刘红突然伸了伸舌头,叫道:“哎呀,妈呀,我怎么这个都说了?”

张力凡忍不住笑了,问道:“打赌?打什么赌?还受罚?”

刘红摆了摆手,连珠炮似的说道:“没事,没事,小游戏而已,嘿嘿。老师,您到底找我什么事啊?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哦,”张力凡醒悟了一般,他深深地看了刘红一眼问道:“听说你和吴丽娜是玩得很好的朋友,是吗?”

刘红愣了一下,她警觉地看了张班一眼,吞吞吐吐地答道:“是啊,我们是,相处得很好啊。哦,她昨天告诉我说今天不来上学了,她说,她说她身体不舒服跟老师请假了。”刘红直了直身子,深呼了口气,又迅速看了一眼张班,似乎是格外小心地问道:“是这样吗,老师?”

“哦,哦,是,她是请假了。”张力凡盯着刘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可你知道她得什么病了吗?”

“她,没说啊!”刘红急切地说,“她感冒了?头疼?脑神经衰弱?”

“刘红!”张力凡吼了一声:“你还跟我玩起心眼来了你,不简单啊!”刘红惊得身子一抖,差点没有站稳。

“张老师,我,我没有啊。不是您说她请假了吗?”刘红声音由高到低,最后两个字几乎完全听不清了。

“刘红啊,既然你跟吴丽娜是好朋友,你肯定知道吴丽娜是真的生病了还是假的。作为朋友,你肯定打心眼里不希望吴丽娜出事吧?”

“她不会出事的,放心。”刘红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做懊恼状。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张力凡,急急巴巴地说:“啊,我是说,她,她不是在家生,生病了吗?不,不就是个小病吗?过两天就会好了的,当,当然不会出事了。”

张老师没有再说话,他拿出手机给刘红的父亲打了个电话,刘红吃惊不小,不知道张班要干什么?张力凡在电话里告诉刘红的父亲,刘红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她数学课上没有听懂,想让老师帮着补一下,所以,跟老师一起在学校吃饭。她暗自叫道:“妈呀,这是要打持久战啊!”她听见张班一连声地说不谢不谢,可见,电话那头的父亲是多么地开心与满足啊!然后他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免不了听老婆唠叨了几句。

接下来,张力凡什么也没有再问刘红,他领着刘红来到学校旁边的饭店,点了三个菜,一个青椒肉丝,一个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个青菜豆腐汤。他看了刘红一眼,又加了一个鸡腿。刘红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鸡腿啊?

这顿饭吃得真香啊!刘红奇怪,怎么就这么香呢?吃饭的时候,张班一改平时的严肃,竟然和刘红拉起了家常,他说起自己在刘红这么大的时候的一些有趣的事情,说得刘红差点喷饭。在吃西红柿炒蛋的时候,他说:“刘红,你知道老师小时候曾经怎么吃西红柿和蛋的?”

“啊?怎么吃的?”刘红啃着鸡腿,含含糊糊地问道。

“呵呵,”张班的两眼大放光芒:“我先在西红柿的梗子上掏了个洞,再用一把很小的调羹,把里面的肉挖出一部分来,然后,我把一只生鸡蛋打在碗里,然后一点一点地舀进西红柿里面去,还往里面洒了一点盐,倒了几滴油,想想不够,又用面粉在西红柿外面裹了一圈,然后隔水放在锅里煮。”

“啊,老师,你好无聊啊!这叫什么吃法啊?一定是天下第一难吃的东西吧?”

“可不是无聊吗?至于难不难吃,还真忘了。哈哈!”刘红第一次听到张班这么夸张的笑,忍不住也跟着咧嘴乐了。

回到办公室的张班又恢复了以前的常态,他还是什么都不问,却真的让刘红把书拿出来,问了一些课堂上讲过的题目,还就刘红说不清的地方详细地做了讲解。然后,他给刘红布置了两道题目,让她当场完成。刘红也很配合,张班让干啥就干啥,作业做得是难得的顺利舒畅,当她把做完的作业交给张班的时候,她忍不住说了一句:“原来数学也不难啊!而且,还挺好玩的,嘿嘿。”

张力凡笑笑说:“只要肯用心,你就会发现,学习上的事情都是很有趣味的。多让自己体会到成功的乐趣,你就会多一份学习带来的快乐的。”

他转换话题,问道:“累了吧?要不,伏在我办公桌上眯一会儿吧。我这里有件春秋衫给你披上。”说着,他把自己椅背上的衣服拿给了刘红。

刘红推了一下,犹豫着开口道:“老师,吴丽娜真的没事。她只是心里逼闷,难受,想出去透透气,也想给她父母一点教训,谁让他们只顾自己呢。所以,我让她去我姨婆家了。我姨婆是个孤寡老人,住在我们邻近的县城,乘车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的。以前我和丽娜一起去过,我们帮她打扫家里,烧饭,洗衣服。其实,姨婆身体很健康的,我们做也是装装样子。但是,姨婆喜欢我们去看她,我们一去她就给我们做好吃的。她很喜欢丽娜的。她说丽娜长得乖巧可爱。这次,我骗姨婆说,丽娜因为学习紧张,肠功能紊乱,在家里学习吃饭都成了问题,医生建议她换个环境调节一下。所以,老师批了她三天的假,我就带她到姨婆这儿来了。姨婆没有怀疑,很开心地给丽娜收拾房间,还问丽娜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说让丽娜尽快调整好了身体,回家好继续学习,别耽误了功课。”

刘红停顿了一下,她惶恐不安地看了张老师一眼,继续说道:“我实在想不到其它的办法了。吴丽娜太苦了,她爸妈整天吵架,摔锅摔碗的,丽娜怕回家,回家不是看到她妈妈关着门在哭,就是看到她爸爸闷着头在喝酒。有时她爸爸脾气上来了,还耍酒疯,打丽娜,也打她妈妈。有一次丽娜被他打得流鼻血,头疼了两天,呕吐了两天。有时家里倒是没人,但像个冰窟似的,没有一点暖气。丽娜说她恨她爸爸,她亲眼看到她爸爸在街上搂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有说有笑地。她爸爸从来不过问她的学习,也从来没有给她买过东西。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她爸爸责备她妈妈的话,说她妈妈没用,不会生孩子,竟然只会生丫头,生不了小子。说他肯定要休了她,重新找个女人给他生儿子。”

刘红不再说话,张老师也沉默着,他的内心被什么堵着,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随即,张力凡通过电话把情况简单地向校长、主任做了一个汇报,校长交代了几句。他也通知了吴丽娜的母亲,告诉她,让她在家等着,他去把吴丽娜接回来。

下午三点多一点,张老师已经站在了刘红的姨婆家门口。那是一个不大的小区,刘红的姨婆家在第一层。门开着,张力凡站在门外,他没有看到刘红的姨婆,但他看到了吴丽娜,她正坐在桌边上写着什么,不时地,还拿手擦着眼睛。

张力凡走了进去,吴丽娜抬头,她惊愕地站了起来:

“张,张,张老师!”突然,吴丽娜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孩子啊!”张力凡的内心突然就在那一瞬间充满了作为父亲的满满的情感。这一声低低的呼唤,让平时有点畏惧他的吴丽娜有了久违的父爱的温暖,她一下子扑到张老师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哭吧,孩子。刘红都告诉我了。是老师不好,老师对你关心不够,不知道你的内心经历着这么大的痛苦。你受苦了孩子。”

吴丽娜听到老师这么说,哭得更厉害了。张力凡站着不动,任由吴丽娜眼泪鼻涕地蹭在自己的衣服上。他低头看到吴丽娜的日记本里写着这样的一句话:“人生,怎么这么无趣啊!真想一死了之啊!”张力凡的心被什么深深地剐了一下,他的眼睛湿润了。

这个时候,一个人闯了进来,一声呵斥像炸雷一样地崩开了:“哎,你是谁啊?干什么呢?”她一把推开张力凡,用身子护着丽娜,圆睁着眼睛,冲着张力凡叫道。

站在张力凡面前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但一看就是那种身板硬朗,性格直率,脾气火爆的人。

丽娜这时止住了哭泣,她声音略带嘶哑地对老妇人说:“姨婆,这是我班主任,他来看我的。”

姨婆恍然大悟般地立即转了笑脸,声音洪亮地说道:“哦---,是老师来了啊!吓我一跳,我以为是丽娜那混账爸爸的呢。如果是他来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哪有这样的父亲的,简直畜生不如!”

张力凡疑惑地看了看丽娜,丽娜低下头,小声说:“我告诉姨婆我没有生病,是离家出走的了。”

下午五点多,丽娜跟着张老师回到了学校。已经接到消息的丽娜的母亲正站在学校门口等着。母女俩免不了又是拥抱着哭了一场。

一个星期以后,吴丽娜的父母终于离了婚。丽娜的出走让她母亲彻底醒悟了过来,她终于明白其实女儿对她来说更重要。她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女儿。她不再对那个男人抱有任何希望,她只想带着女儿好好过下去。

丽娜在老师同学的开导帮助之下慢慢地走了出来。在最后的二十来天,她卯着劲地学习,不再自怨自艾!

         尾声

六月十八日,星期二。

下午四点,张力凡带着所有的任课老师,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在他们刚要跨进教室的那一瞬间,只听见赵杰轻轻一声“一二三”全班同学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问候道:“老师们好!老师们辛苦了!”声音齐整又响亮。孙老师低声说:“天啊,真是难得!好感动!”

教室里焕然一新。同学们围着教室,坐成了一圈。中间横着放着两排桌椅,桌子上还摆着一样的茶杯、点心、水果以及一个精致的礼物包装盒。头顶悬挂着漂亮的气球和彩纸做成的花卉装饰。

这时,班长赵杰站了起来说道:“请老师们入座!”当看到所有的老师都坐了下来,他又继续说道:“请接受我们的感谢!”

所有的学生都站了起来。赵杰煞有介事地拖着长腔喊道:“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老师们注意到,所有的学生都是动作标准地完成了三鞠躬。有两个女教师忍不住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现在,我们欢迎我们的老班,张力凡老师讲话!”有同学笑了起来。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张力凡站了起来,他这三年来第一次,在这群孩子面前有了语塞的感觉。

张力凡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从每个孩子面前走过。他拍拍这个学生的手,又摸摸那个学生的头。他甚至伸手理了理丁伟的衣领。丁伟局促不安地抬头看了张老师一眼,腼腆地咧了咧嘴,笑了。近处的同学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他走到中间,声音低沉着说道:

“同学们啊,三年终于过去了。可是,对于你们来说,后面还有好几个三年等着你们呢。一定要努力啊!记住了,成人永远比成才重要。我不要求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栋梁之才,但是一定要做一个善良有作为的好人!我,永远祝福你们!”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匆匆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接下来孙老师、刘老师、顾老师等都作了简短的讲话。孙老师的一句“做最好的自己!”几乎是挥着臂喊出来的。刘老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英语:“Wherethereisawill,thereisaway!(有志者事竟成!)”顾老师缓缓地站起来,表情凝重地说道:“同学们啊,三年以来,我们一起度过了多彩的生活,其中有苦也有乐,有得也有失,还有误会与委屈。在这里,我再次向丁伟同学表示道歉,老师曾经误会了你啊!不管你以后成绩如何,会有怎样的前途,我都希望你永远快乐!做一个幸福的好人!我也希望我们大家都一生平安,快乐成长!”

所有老师的发言,学生们都给予了最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有几个学生代表发言。赵杰感谢老师,让他懂得了如何面对竞争。蒋涵表示,以后的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大气的人。姚小明说,他长大了要做像姚明一样的体育明星。冯嘉怡说,进入高中后,她要改变学习方法,争取像蒋涵一样,学得轻松,效率又高。刘红说,她要减肥,还想利用暑假去做志愿者,立刻就有几个同学附议,大家一起成立个志愿者协会,有组织有计划地安排假期活动。一下子就有二十多人拍手响应。吴丽娜也站了起来,她说她要利用暑假帮妈妈做家务活,以减轻妈妈的负担,同时也去参加志愿者活动。教室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老师与同学早已打成了一片,大家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也有学生拿出了毕业纪念册,请老师写毕业赠言

在茶话会快要结束的最后几分钟,张老师又做了个总结性发言。有唱歌天赋的蔡家伟给大家唱了一首《再见朋友》,会唱的同学小声跟着哼着,哼着哼着,有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有几个女生开始趴到桌子上,哭出了声。张老师和其他老师使了个眼色,大家纷纷走出了教室。

剩下来的时间,还是留给孩子们自己吧。

初三,致敬!初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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