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那场雨

    大寒之后，下了几场阴冷的雨。

天先是阴沉沉的，像是有谁用淡墨色的笔，在苍白的天空，写成了一篇文风阴郁的散文，冬风正用它寒气扑鼻的低沉嗓音，缓缓慢慢地吟诵着。

已经是好久没有下雨了。过去的每天，阳光总是很有规律地出现在我的窗前，如同一位神态欢愉的友人，她轻轻敲敲我的窗子，把一张灿烂的粉脸贴过来，笑嘻嘻地问候一声：“嗨，你好吗？暖和不？”是的，暖和着呢。那透过窗玻璃照进来的阳光，总让我想起一些遥远的令人动容的往事，那温暖的感觉便一直抵达了我的身心的各个部位，人不由自主地就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而现在，窗外的雨细细密密的，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却用了一支细得像发丝的笔写下几行小楷，那字密密麻麻的，若隐若现于灰白色的空中。我恍惚觉得，自己能够从那细密的小楷里读出汉字清清楚楚的轮廓来，蚂蚁样的线条稍纵即逝，却又异常清晰地，在我的眼前不停地闪烁着。

我站在窗前，有点痴迷又固执地解读着一场无声无息的冬雨。那雨伴着冷风，慢慢地展开自己漫无边际的长卷，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苏轼的《寒食帖》。我不管苏轼的《寒食帖》写于寒食节，而现在是冬天，也不管《寒食帖》的内容所表达的那种全面铺开的苍凉，我只是没来由的觉得，这冬天的小雨特别像苏轼的《寒食帖》的书法，是的，是他的书法。苏轼所有的心思，在他的文字里，也在他的笔端，在那自由洒脱的书法里。不用瞻前顾后，不用刻意注意章法，也不用守规守距，一切都是率性而为，由心而生，笔走心声。冷在笔触之时，寒是水韵漫开，抒情是一种婉转而深入人心的沉郁腔调，在不经意间，便突然击中了你。

在意境上，《寒食帖》和眼前的冬雨如此接近。万事万物都退避远方（我的眼前，树木、建筑都成了虚景），只留无限的空旷给一场冬雨，任它牵引出连续不断的寒噤，独自感伤、低吟，独自徘徊、寻觅，独自遥望、苦守。“蒙蒙水云里”，归隐的冬阳，踪迹遗落在哪里？

一场冬雨，不如一场冬雪来得轻盈、浪漫，它是人生低谷时的沉寂与独自感怀，也是浅尝慢饮那透骨的寒与烘不干的湿时，内心自然产生的，一种抵达朦胧前方的渴望，这是唯一能与冬雨抗衡的希望的力量。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天空的暗灰色继续陪衬着它的阴冷，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抑郁，被雨烘托着，渐渐弥漫开来。我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

但是，就在此刻，我分明注意到，楼下路边浅凹处，现出亮亮的雨滴溅起的水花，那水花轻轻弹跳着，弹出一圈圈波纹，悠来荡去的，轻灵得像有谁在上面跳小天鹅舞曲。我忍不住微微咧开嘴，笑了。与此同时，我感觉到，有一粒希望的种子，突然就跃进了我的心底，它暖暖地蛰伏下来，正伺机等待着，新生阳光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