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依着墙坐在门口,她迎着冬阳,眯着眼,越过一大片空旷的田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省道。那里,总有三三两两疾驰的汽车,像低飞的大雁,从阿婆的眼前掠过。
阿婆在等她唯一的孙子。自从十年前她的儿子和儿媳双双车祸去世后,和她相依为命的就只有这个孙子了。
孙子李善在离家百十公里外的省城工作,但他很孝顺,基本上每周都会回来看看阿婆,给阿婆买些日常之需,如果偶尔有事不能回来,也会第一时间电话告知阿婆一声,以免阿婆担心。李善很努力地工作,他想在省城买一套房子,然后把阿婆接到身边,为她养老送终。
阿婆70多了,不过目前身体还很硬朗,除了能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外,还在自家屋前屋后种些瓜果蔬菜什么的。她是给孙子种的。她说,自家种的菜吃了放心。她经常叮嘱孙子不要总在外面吃饭,有时间自己下班回家做点可口的。李善言听计从,把阿婆每次给他准备的各色蔬菜瓜果一一归置到冰箱里,然后搭配一些肉类,很耐心,且极其享受地做给自己吃,就像是阿婆做给他吃一样。有时,他也会把同事们喊到自己的出租屋里来,给他们做些美味的家乡菜。他跟着阿婆,学到了一手好厨艺呢。
快过年了,阿婆已经备好了所有年货,特别是孙子喜欢吃的羊肉、猪排、香肠、猪肚、肉圆,年糕、老酵馒头、包子等等等等。阿婆年前特意把自家养的一只羊杀了,又腌好,风干了,春节时配上晒干的鲨鱼肉,小火慢慢煨出浓香的汤汁,是孙子最爱的一道菜。
今天,阳光特别好,温暖得如同孙子年轻、帅气又充满喜庆的脸。阿婆每每想起孙子英俊的脸庞,总会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来。
阿婆今天不用忙了,她坐在门口等孙子,只要一看到孙子的车子,她就开始给他做好吃的。孙子一周前在电话里说,就在今天回来,但是,上午还是下午还没定,不过出发前会电话告诉阿婆。
已经是中午了,阿婆没有等到孙子。她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回屋,给自己热了一碗剩粥,匆匆吃完后,又坐到了门口。不过这回,阿婆的面前放着一个蛇皮袋子和一个淘米篮子。袋子里装着花生。阿婆一边剥花生,一边不时抬头继续看着田地那一边的省道。不知为什么,阿婆的心里有点慌,她必须找点事情做做,这样能分散一点注意力。
两个小时过去了,袋子里的花生剥好一大半了,但是,阿婆仍然没有看到有孙子的车子拐进来,也没有接到过孙子的电话。
下午两点多了,阳光还是暖洋洋的,不过阿婆却觉得有点冷了,身子也有点麻木了。她直了直腰,缓缓站起身,心里掠过几重焦虑与不安。唉,善子是怎么回事呢?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阿婆忍不住拨了孙子的电话,电话关机。阿婆越来越焦虑,开始反反复复地拨打电话。那边,一直关机。
突然,阿婆看见,前面的路口拐进来三辆车子,车子徐徐开近,然后停在阿婆家院子前面。几个年轻人陆陆续续从车子里下来,又分别从后备箱里取出大大小小的包裹。他们提着包裹,一边往阿婆家里放,一边大声喊着奶奶。走在最前面的辛柏抓住阿婆的手,笑眯眯地说:“奶奶,我们都是李善的好朋友,好同事,李善被单位派出国了,因为走得急,没有来得及告知您一声,所以拜托我们过来看看您。”
阿婆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与落寞,但随即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她赶忙把孩子们让进屋,开始给他们倒水,拿糕点、水果。
两位女孩看了看屋子,开始收拾起来,两位小伙子也开始劈起柴来。他们说,农村的土灶煮饭、炒菜都香着呢。
辛柏则坐在阿婆身边,和阿婆拉起家常来。他告诉阿婆,自己的家在东北,过年期间不回家了,然后,他撒娇似的对阿婆说:“奶奶,等会儿,他们几个都要赶回县城的家,但是,我可以留下来吗?我跟您一起过年好不好?您不收留我,我就得一个人过年了。”然后,辛柏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把头埋进阿婆的怀里。两行热泪悄悄从辛柏的眼里流出来,其他几人也都红了眼,赶忙掩饰着,假装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阿婆极其温柔地抚摸着辛柏的头,又拍拍他的后背,一个劲地说:“好,好,我巴不得呢。善子不回家过年,你们都是我的孙子孙女,都留下来才好呢。”几个人附和着,说以后会经常来看阿婆。
晚上六点,阿婆给孩子们做了好几个硬菜,妥妥的年夜饭一样的丰盛。孩子们一个个吃得嘴上冒油,直叫吃撑了。
晚饭后,其他几个人与阿婆说了一会话后,准备回家了。阿婆早就挑拣好了家里最新鲜的各色蔬菜,还有自家做的包子、馒头等,一袋又一袋,执意塞进他们的后备箱。辛柏搂着阿婆,跟他们一一告别,然后麻利地收拾起桌子上的碗筷,已然自家人一般。阿婆看着忙碌着的辛柏,觉得他的背影和善子的简直一模一样。
阿婆不知道,他的孙子李善在昨天下午下班的路上,因为下河救人,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他的这几位好友私下决定,以后代替李善孝敬阿婆。每年过年,他们会轮流来陪阿婆。如果阿婆以后不能自理了,就把她老人家接到身边轮流照顾,为阿婆养老送终。
冬天的丝丝寒冷,一点点侵蚀着人们的身心。但是,在岁月的深处,总有一束潜在的光亮,催发一种持久的,焕发生机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