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地荒芜了很久了吧,野草长得蓬勃任性,野花开得肆意艳丽,远看,像是五颜六色的灯笼,从大片绿油油的野草中凸显出来,很是惹眼。
石磨待在这块荒地的深处,它心情沉郁,无心欣赏各色野花。它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只知道爬上自己磨盘上的青苔冒过了一茬又一茬。
每年春天,石磨的周围总会长出许多麦子,它们夹杂在野草中,与野草推挤着,争吵着,渐渐占了上风,集体拔节生长,慢慢高过野草。它们昂着头,随风骄傲地歌舞着、期盼着。到了夏天,麦子成熟了,鸟儿们成批成批地飞来,在麦秆上欢快地啄食着、荡漾着。
每当这个时候,石磨总会生出几许快乐与几许惆怅。它喜欢看到长势很好的麦子,这让它想起自己辉煌的过去,想起自己怎样在人们的推动下,把金黄的麦粒磨成细白的面粉。它很想还有机会再做这件令它愉快的事情,可是,它已经许多年没有活动过自己圆圆的身躯了。
这年夏天,荒地里来了一位拾荒的老农。他穿着灰旧的布衫,肩上背着一个鼓鼓的蛇皮袋,手里拿着一个长柄的垃圾夹子,正边走边拨开草丛,翻找着可以卖钱的荒货。
老农一眼看到了身上爬满绿色苔藓的石磨,也看到了石磨周围挂满饱满穗粒的,随风摇曳的麦秆。他愣怔了片刻,然后围绕着石磨与麦子走了几圈,突然停下来,咧开嘴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是哪年遗失的麦粒,在这块自由之地,随意生长了啊!”。他那缺了门牙的嘴,像拨动的弦,吱的一声,在石磨的心里,清脆地响了一下。而那些麦子们扭了扭自己修长的麦秆,七嘴八舌地叫嚷开了:“啊,啊,多新鲜啊,终于有人发现我们了。应该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是不是啊?”
老农从肩上卸下自己的蛇皮袋,放到地上,然后走近石磨,蹲下身子,摸了摸磨盘上的青苔,笑呵呵地说:“你这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这都闲成啥样了!看你这样子,大概早就忘了自己的用途了吧?”
石磨叹息道:“您说得太对了!我想,我肯定早就闲出病来了,但我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职责与用途。我等啊,盼啊,终于,您来了。老伯,快帮我看看,我这石头身没有受损吧?我,还可以重新发挥作用吗?我每年看着自己身边成熟的麦子,心痒痒的,难受得很呢。”
一旁的麦子们也纷纷插嘴道:“我们也很遗憾啊!我们一年一年地生长、成熟,然后被鸟儿们吃去一部分穗粒,被风雨打落一大部分,接着来年再长,再被吃、被打落,可是,我们的生命好像不应该只是这个样子的。对不对啊?”
石磨对麦子们说:“我每年都想帮帮你们,这样我们就能互相成就了,可是没人帮我推磨,我只能干着急啊。你们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懊恼与难过吗?”
老农捋着花白的胡须,乐呵呵地接话道:“好了,都别抱怨与沮丧了,我这不来了吗?我来成全你们来了。”
老农花了三天的时间,他先在石磨的近旁修整出一块大小合适的空地,并在空地上铺上干净的塑料薄膜,又在薄膜的一边留下一小方块空间,在上面铺上一块干净的白布。接着,老农花了半天时间割下麦子,又花了半天时间用石磙脱下麦粒,均匀铺开,摊在塑料薄膜上。
老农开始替石磨改颜换貌了。他先是细致清理掉石磨外表所有的青苔,又用钢丝刷仔细刷了两遍,再用清水冲洗干净,接着疏通了磨眼,然后费力搬开转动盘,一遍一遍把不动盘和所有磨齿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老农把焕然一新的石磨分两次搬到方块布上对接好,然后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地歪着头看了看,又轻轻拍了拍,满意地笑了。
石磨像新的一样亮白亮白的。它感到浑身轻松舒爽,忍不住笑呵呵地冲着老农说:“老伯,您太厉害了。您这是让我获得新生了啊。”
那些正沐浴在阳光下的麦粒们也争先恐后地对老农说道:“我们也终于可以全方位地接受阳光的洗礼,感受自己的身心细微的变化与成长,这才是我们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啊。老伯,谢谢您了!”
此时正在忙着翻动麦粒的老农慢慢直起身,一边随手拿起几颗麦粒,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是了,每个生命都有它该有的历程,少了哪一部分,它的生命都是不完整的。啧啧,看看,多么饱满的麦粒啊!”
终于到了磨麦子的时候了。老农盘腿坐到石磨的旁边,一小把一小把地抓起麦粒,放到磨眼里。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两手扶着磨柄,挥动着有力的双臂。
石磨随着老农的双臂欢快地扭动着自己的石身,它一边劳作,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真好啊,我又可以享受劳动带来的快乐了。还是做个有用的石磨幸福啊!”
麦子们挤挤挨挨地晃动着金黄的籽粒,慢慢向石磨的深处滑去,边滑边吵嚷着:“我们终于可以褪去外壳,成为最好的自己了。”接着有细细密密的白色粉末,从石磨的边沿溢了出来。那些麦粉相互靠在一起,彼此嗅闻着从各自身上散发出来的甜美清香,心满意足地笑了。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有人看见,一个老农挎着一篮子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馒头,走进了当地的一所孤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