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人就傻了,魂就没了。
是的,他的魂确实脱离了他的躯体,又潜进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里,那梦做的次数多了,就像真的了,以致于当她那么生动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且差点就要脱口喊出那个被他在梦里喊过几十遍的名字:“莹莹!”
“雪莹,你来了!真好,我们刚刚还说到你呢。”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走到雪莹面前,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大厅里面领去。
“雪莹?莹莹?”他被说话声牵引着,感觉自己的魂魄正慢慢归位,只是人还是傻傻的,眼神盯住走向大厅的雪莹,一刻也没有离开。而雪莹却在此时似乎不经意地回过头来,眼含浅浅的笑意,看了他一眼。她额头上的那颗痣,像星星般,朝着他,一闪一闪的。而她那浅浅的酒窝,似乎盛满了风情,令他沉醉。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蹦出体外了。
“嗨,嗨,你怎么回事?没见过美女,还是碰到自己的旧情人了?”一旁的好哥们推了推他,还想继续说什么时,却被另一个哥们叫走了。
雪莹的身影越来越远了,也越来越模糊了,仿佛刚才只是他诸多梦中的一个小小的场景一样。
他站在远离人群处,眼神空洞地看着前面攒动的人流和不时传来的或高或低的说话声、嬉闹声。那里面有他的莹莹,那个第一次在现实中真正出现在他面前,而在无数的梦中已经和他相亲相爱了差不多有十年的亲密爱人。
哦,她终于出现了啊。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她真的出现了吗?
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又忍不住用劲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一股非常明晰的痛感袭击了他,而他,却咧开嘴,笑了。他的那颗敏感的心,在此时,又非常清晰地颤动了几下。
月亮圆过又亏了,亏了又圆了。
他一直不肯恋爱,一直固执地守着自己的梦,一直在潜意识里坚定着一个信念:梦是有所指的,就像命运的玄机,冥冥之中,那个梦中之人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伸出她的纤手,轻轻拨动他的情弦,那行云流水般的乐音,就这么,会在广袤的大地间,悠扬荡漾开来。
第一次做梦是在十年前,他那时刚刚考上大学。
一天夜里,他梦到自己坐在一扇打开的窗前,面对着浩渺的星空,不由诗兴大发,有了写诗的冲动。这时,他突然看到,星空的另一边,隐隐约约出现了另一扇窗子,一个女孩站在窗前,右手向着天空张开着,似乎想接住什么。接着,他便看到,有莹莹的月光,源源不断地落进了女孩的手心。女孩露出甜美的微笑,她朱唇微启,轻轻吟诵着一首古诗。他突然就像被点醒了一样,也脱口吟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女孩像是发现了他,抬眼朝着远方痴痴地观望着,满含深情,接住了他的诗:“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他感觉,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女孩温婉的声音,他还看到,有两行晶莹的泪滴,从她秀美的面庞上滑落了下来。而他也是不可把控地热泪盈眶,忍不住轻声唤了起来:“莹莹,莹莹!”看着眼前的莹莹月色,他很自然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仿佛那个像幻影般倚窗伫立的女孩,是他相熟相知的青梅竹马的佳人。
之后的几年,他总会隔三差五地在梦中,伴着一轮明月,或者一弯月牙,与他的莹莹相会。他们各自在某个窗前,遥遥相望着,渐渐就靠着心里的那点执念,读着对方的唇语,开始了有来有往的默契神会。他记住了她额头上的那颗小小的痣,也记住了她那对与众不同的浅浅的酒窝,还有她的温婉的嗓音。
这个近乎甜美的梦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以致于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寻找着梦中之人,从来不肯与任何一个现实中的女子走近一步,直到他大学毕业,而后参加了工作,直到这次应邀参加一个文学活动。
他呆立着,不时有路过的人撞着了他,也有各种各样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里,似乎在时刻提醒他,现在是在白天,是在南方的一个美丽的城市,而不是在梦中。
他突然就眼睛湿润了,大梦初醒般朝着大厅的深处走去。他不管不顾地寻找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里默念着:“莹莹,莹莹!”
突然,他看见,她站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正越过人群,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张望着,当她的目光和他的碰撞在一起时,他明显感觉到,她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且嫣然一笑。立时,她的周围,似乎有星光闪闪,异彩纷呈。
他走近她,定定地看着她,右手不自觉地抬到了半空,又停住了。他还是感觉如在梦中,满怀犹疑,所以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脸。他想搞清楚,现在,他和她,是不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相遇了。
她也是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又随即迅速移开视线。她的两颊绯红,呼吸似乎有点急促,突然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哦,你,你终于来了啊!我,我一直,在,在等你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如耳语般,落进了他的心里。
他被她的话惊住了,又突然像是猛地醒悟了过来,不由轻叹一声,立时感觉,自己的心,被一股温柔的潮水推涌着,而她,似乎已经被他拥进了怀里。他不由分说,立即带着她,潜进了那潮水里。他们像两条欢快无比的鱼儿,并肩,朝着他们认定的远方,畅游而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