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我对父亲说:爸,你洗洗睡吧,我出去走走。
父亲却跟在我的后面走出了屋,一边淡淡地说:走吧。
哦,他是想跟我一起去走走了。
我没有反对,只是很自然地放慢了脚步,等着父亲。
八十八岁的老父亲因为一个多月前摔了一跤,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从这以后,走路却迟缓得近乎于慢慢挪步了。
外面已经很黑了,几盏路灯洒下温和的光芒,照着不太宽的乡村之路,与周边漆黑一片的田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本来是打算自己走到东边村部那儿去的。那里连着南北走向的路,周边景色不错。但是,现在看看蹒跚而行的老父亲,我知道,要带着他走那么远,就是走一个小时,大概也是到不了的。
父亲需要我,也许,他不是想走路,他只是想能更多地和我待在一起。
我一边走两步歇一步地等着父亲,一边与耳朵有点背的父亲说些闲话。
父亲背着手,像是在数自己的步子似的,一点一点地往前搬动着自己已经不灵和的双腿,看得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揪着。
这就是衰老,是真正意义上的衰老。
父亲满嘴假牙,吃饭要慢慢地在嘴里磨着,一口菜或饭要磨好长时间才会咽下去。为此,我专门在家研究了几次红烧肉的做饭,终于做成了一锅肉,再切上两个马铃薯一起炖烂了带给他,又买来口味独特的酸菜鱼烧给他吃。父亲吃得很满意,我也有了成就感。
父亲步履蹒跚,行动迟缓。他像一台老旧的机器,拖着生锈的双腿,一点一点挪动着剩余的光阴。
父亲记忆衰退,且时常犯迷糊,总是会无意识地把刚吃完饭的空空的脏碗和汤匙放进冰箱,而冰箱里还存着已经过期两年多的速冻馄饨。我在清洗冰箱时发现了,拿出来,准备扔了。父亲固执地说,一直冷冻在冰箱里,不碍事的,可以吃啊。我劝了几次,可就是说服不了他,于是不再与他理论,听任他拿着那袋未拆封的馄饨,放进电饭锅里开始煮起来。晚上吃晚饭时,他让我把馄饨盛给他吃,他很费事地吃了一口,说,再去煮煮吧,有点硬。我笑笑,照做,再煮,还是硬的。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出去锻炼了近一小时,回来后,父亲呵呵笑着告诉我,那袋馄饨扔掉了,因为端给猫吃,它都不吃。我会心地笑笑,心里想着,固执了一辈子的父亲,是不能跟他争辩的,只有让他自己去发现事实真相,最终心服口服才行。哈,我感觉在固执这一点上,父亲好像还很年轻态啊。
乡村真是安静啊!有像雾一般的雨丝柔柔地拢过来,让我的内心升腾起一种非常开阔的安宁感。
我走在前面,一步三回头。父亲跟在后面,身躯稍稍佝偻着,影子在他的斜前方,随着他慢慢摇晃着,让我没来由地想起一片随风飘动的落叶,有种落寞,也有种荒凉,但我随即又心怀感恩地想到:一切还算好,父亲还能走,还能有板有眼地跟我讲述着他年轻时的辉煌。他还知道疼我,知道我生日,会特意开着他的电瓶车,买来他认为我会喜欢吃的美食和长寿面。是的,尽管走出村子他就有可能会迷路,他还是能每天开着他的电瓶车去买菜,或者去村里转转。
我知道,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陪伴年迈的父母,且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