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待了四年,我还没有看过流溪河的梅花。正如到了杭州,没有去过西湖。来了洛阳,没有瞧过牡丹。
那年冬月,我因故去吕田,路过流溪湖,湖水浩漫,云雾上缭,天低欲雨,山色很青甚至偏显墨色。五指山那边,一麓的雪皑云白,有的叠簇一团,有的翩然如带,像皴染的画,摹到了我的心里。流溪河的十二月,是赏梅的时节,那敷在青墨上的白,一定是梅花了。
林和靖以梅为妻,王冕嗜梅成癖,梅花颇得世人的追爱。可能太过生疏,我对梅花没有太多的喜恶。我喜欢梨花的白,桃花的粉,那种如云若霞的景,很难忘却。而那一麓的云雪,就很像梨花。
一个月后,在荔夏亭读书,翻到了周密的一句,漫拟梨云梅雪。本是状写琼花的,我却想到了流溪河的梅花,那青墨上的白,白成了景,白成了梨云梅雪,白成了荆州城外的梨花,和那花下的瘦影。我突然很想再去流溪湖,去那看梅花,看那山麓上的梨云梅雪。
我在湖边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就去寻梅,天阔云淡,风清日暖,山麓上的白,却只有薄薄的一点,像是被光掩去了,又像是被风吹淡了。我沿着湖一直走,想找一片云雪似的白,哪怕只有一片也好,可始终一无所得。看着树下的落英,我觉得自己来晚了,流溪河的一月,应该过了梅花的花期。而即使花期还在,和风惠日,也未必有那一山的青墨色。有些景,怕本就独一无二,不能轻易求得的。
后面几年,我在北山下,租了几十亩田,种上了花。屋子前的那一块,空了出来,想留作他用。一留就是两年,地上竟长满了合欢树,密匝的鸟雀都进不去。我想把它们锄了,换做花,可懒得那份精力,就由它任它了。
八月时,山里的合欢开花了,白色花絮,很像蒲公英,风吹过来,轻飘飘的在枝上晃,远远看着,很有梅花的感觉。我忽然心动了,自己屋前的那片银合欢,几日不见,也应该开了。果然,一大片的白,全部闹上了枝头,枝有多密,花就有多繁,叶漏几分绿,花就增几分白。像蒸起的云,像壁沉的霞,像米家山水中的大幅留白。寻了这么久,梨云梅雪在这一刻,在这里,有了最应的景。可只过了三日,就起了大风,风裹着雨,幕天席地的过来。门和窗子都湿了,檐下也挂起了帘子。芭蕉摧了腰,木瓜折了叶。可怜那一片白合欢,才开的一片梨白,便零落萎败,糁了一地。我的梨云梅雪啊!
想自己曾为了一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而乘风带月,赶去洛阳,一睹牡丹的绝世真颜。而今过去了十个春秋,自己庐居在北山,种瓜种豆,卖花鬻草。安闲了太久,心都蒙了尘,都老了旧了,都忘了当年的本性初衷。
可看到这败了一地的雪色云白,心里又有些余温,一句漫拟梨云梅雪,自己不也一缕执念,几番相寻,迁延了数载么?世上的景,若心中本有,一朝花开,一朝花落,是那么自然,那么去留无意。自己若始终持着那份初心,摩山远水,竹蓠草舍,到处都是梨云梅雪啊。
我想明年,我还要去流溪河看梅花,看那一麓的梨云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