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莞玉 著
第三章 桃花溪和绣溪
阿爸和阿娘正在家里布置延军和贞秀的房间,听见院子里有响动,就出门来看,见延军扛着犁耙牵着牛,贞秀戴着斗笠挑着青草回来了,延军把犁耙放下,把牛拴在篱笆角的蕃桃树旁,贞秀把青草倒进牛前面的木槽里。
阿爸和阿娘见他们这样忙活,相视一笑又回到屋里。
贞秀摘下斗笠,延军从屋檐拿了香皂和提桶,对贞秀说:“阿秀,我们到前面小溪洗把脸吧,溪水凉爽凉爽的,很舒服呢。”
贞秀回头看他,点头,两人一起走到屋前的小溪。这个时候溪流水多又清,贞秀在一块大鹅卵墩上坐下,把脚伸进溪里,撸起袖子把手和脚都浸进溪水里,刚才的疲劳瞬间消失了。延军把毛巾递给她,贞秀接过来一边洗脸一边说:“阿哥,咱们的屯子真美,屋后靠山屋前有溪,住在这里,人会像溪水一样清灵水秀。”
延军笑说:“你喜欢这儿就好,这溪流从山上下来,一年四季都不断的。”
贞秀昂头看高大的树木,说:“这木棉树好高啊,阿哥,你看,对面还有桃树。”
延军说:“我记得爷爷说这儿的树木从祖先住进来到现在,除了建房整地需要砍掉一些以外,其他的树木都不许人砍,所以这里的树木都很古老,有上百年。哦,溪对面这几棵桃树是阿爸种的,不知阿爸从哪儿得来的桃树种,这几棵桃树花开得又大又红,桃子像拳头那般大,很甜的。”
贞秀开心地笑说:“真好,春天可以在这儿看桃花了。”
谭延军说:“你要是喜欢,明年春天结了桃子,咱们留下桃核育种再多种几棵。”
“好啊,我们还要在屋后种。”贞秀说:“阿哥,咱们养鸡的小溪是另外一条小溪吧,我记得那条溪的水比这条多,溪面也宽过这条溪一倍多。”
延军说:“是的,咱们鸡舍旁的小溪有这条小溪的两倍宽,是从那派屯流下来的,源头就是你们越南啊。”
贞秀说:“那即使我不识路,当时沿着那条小溪下来也能见着阿哥的。”
延军情不自禁地笑了,他们洗净手脚,在溪边站了一会就进家门去。
阿爸和阿娘在屋里帮他们整理好了房间,见贞秀和延军进来,阿娘说:“你们做工这么久才回来,都两点了,还没吃东西吧。”
贞秀说:“阿娘,我们在田边吃过糍粑了。”
阿娘说:“唉哟,你们啊,也真是,糍粑怎么能算饭呢?只能顶一会子饿没有营养,这个时候也别炒什么菜了,早上的时候我炒了一碟红薯叶和一碟萝卜干,先将就着吃吧。”
阿娘从碗柜里拿出碗来,让贞秀盛粥,延军便拿筷子,一家人在桌前坐下。延军一边吃粥一边说:“阿爸、阿娘,吃了粥休息一下我去把最后那两块犁了,明天贞秀好插秧。”
阿爸说:“牛犁了一个上午的地了,下午不能再让它犁了,得拉它去吃草。”
延军说:“今早我用的是水牛,那条黄牛今天在家吃了一上午的草,下午我用它犁地。贞秀割了一担青草来,正喂着水牛呢。”
阿爸说:“一担青草不够水牛吃,得拉它到坡上去放。”
贞秀说:“都下半晌了,牛再拉出去就很累了,吃了粥,我再去割两担青草来吧。”
阿娘说:“延军,你去犁地要快点回来,贞秀也是,割完两担青草就回来了。今早我和你阿爸去龙州买了两斤猪肉和排骨,等会到傍晚的时候延军和贞秀再把关在屋后笼子里瘸了腿的鹅和那只爱啄同伴的西洋鸭杀了,做两桌菜,叫上同宗的叔叔伯伯们、嫂子婶子们来家里吃顿饭。因为贞秀来我们家了,你们在一起生活、做工,我们家没什么钱,请叔伯亲戚来坐坐,吃餐饭谈谈话,也当是庆祝贞秀来我们家,庆祝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延军高兴得连连说好,贞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傍晚,人们纷纷收工回来,门前的小溪热闹起来,洗菜的,洗手的,洗脸的,小孩子玩水的……
延军的阿娘去屯外溪边的鸡舍喂完鸡,等鸡都进了笼子,就把鸡挑进鸡舍里,锁了门才回家来,今晚请亲戚来家里吃饭,阿爸要晚一点才能来这里守鸡了。
做好了饭菜,谭延军一家一家地去叫大叔大伯们和大婶大娘们来吃饭。今天见延军和贞秀一起去做工,大家都知道延军家请吃饭的意思了,都高高兴兴地来,大人孩子一共坐满了三大桌。
等大家吃过一碗饭后,阿爸便叫延军和贞秀给叔叔伯伯们敬酒,延军和贞秀敬过酒,落座后,大伯对延军说:“延军啊,贞秀是越南人,没有户籍,你们结婚不能到乡政府去登记,所以你们要孩子就是非婚生孩子,这要被计生罚钱的,咱们是庄稼人,两三百元对我们来说不容易挣啊,所以你们要生孩子得先攒钱。”
延军说:“知道,大伯,我们会脚踏实地多找门路挣钱。”
大伯说:“贞秀,你不嫌我们谭家穷,愿意来我们家,大伯很高兴。不过啊,有一些事情得先告诉你,提醒提醒,我们这里跟你的国家山水相连,没有任何天然屏障,所以我们这里就成了一些坏人非法出入境的通道,村里不时地会有一些外地人来说要过越南去走亲戚,顺便带点土特产过去,或者从越南过来时带了东西就说是亲戚给的,拿回家用不了想找人在这儿卖,这些人你千万别信,那些都不是好东西,是犯法的。还有你不能和他们硬拼,要想办法稳住他们,遇到的话,及时告诉大伯和队长,我们会去派出所报案。还有对女人你也要防着,坏人可不分男女啊,贞秀。”
贞秀说:“嗳,谢谢大伯!我知道,我一定会留心的。”
二伯说:“贞秀啊,咱们虽穷也要穷得有志气,不要想着不费力气就能来钱就要过好日子,没有这样的好事儿。人啊,在那里都一样,并不是在一个村子一个屯子住着就都是亲戚都不招惹你,坏人恶人无处不在,多留点心,学会保护自己。我们这儿虽是边境,但还没边到没人管的地步,遇到坏人特别是外面来想越境的人,千万别自己扛,扛不住,要想办法通知和平哨所的民兵,或者告诉大伯二伯,不要帮着坏人做坏事。”
贞秀连连点头:“嗯,贞秀知道。”
吃完饭,大家又坐着聊了一会,小媳妇们先抱孩子去洗脚了,女人们坐着喝点小酒,一边说着春耕夏收后晚稻种什么稻子的话。男人们则说着外面的形势,龙州县城里又有什么变化啦等等。一会儿,大家散了,延军和贞秀收拾桌椅碗筷,阿娘又应大娘的邀请过大娘家去和大娘说话。阿爸拿了一些米,就去屯外溪边的鸡舍里守鸡。
夜寂静,一轮圆月在山头升起,延军和贞秀坐在屋檐下,看着天上的月亮,这是阮贞秀在中国的第二个夜晚,却是第一个平静的夜晚,第一个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挨饿有阿哥陪在身边的夜晚。她想起那首越中两国一直传唱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就轻轻地哼起来:
越南中国,
山连山水连水,
共临东海我们友谊向朝阳,
共饮一江水,
朝相见晚相望,
清晨共听雄鸡高唱,
啊——共理想心想连,
……
谭延军揽住她的双肩,柔声说:“阿秀,你想家了。”
阮贞秀脸上掠过一抹苦笑:“不愿想,只想阿娘,只有阿娘会担心我心疼我,可是没有用,她做不了主。”
延军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用想太多,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贞秀把头靠在他肩上:“遇见你真是我的幸运,如果是别人我真的不敢想。”
延军说:“你是上天送给我的,我一定好好珍惜。”
贞秀说:“阿哥,我们给门前和鸡舍旁的小溪取个名字吧。”
“好啊,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小溪的名字了。”延军说。
贞秀点头:“嗯,鸡舍旁边的小溪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对我们有特殊意义,就用我们两个人名字中的一个字,我想到了用阿哥的名字,就叫‘延溪’。我们门前的小溪,因为有阿爸种的桃花,桃花在这里开得最显眼最漂亮,而且我们以后还要种上更多的桃花,所以就叫‘桃花溪’。”
延军想了想,说:“门前的小溪叫‘桃花溪’我同意,但是鸡舍旁边的小溪用我名字中的字不好听,用你的名字中的一个字吧,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溪名了,在你的‘秀’字前加上绞丝旁,就是‘绣花’的‘绣’字,叫‘绣溪’,好不好?”
“‘绣溪’,好听。”贞秀说,“这两条小溪的名字我们起我们自己知道,我们的爱情就像这两条小溪的溪水一样,长流不息。”
谭延军抬头望月,今晚的月亮是他这一生中看到的最美丽最圆满的月亮,阮贞秀的到来开启了他人生的另一个篇章,温暖、柔丽、美好,充满憧憬和希望。他不知道那些正在谈着恋爱或正在新婚或是多年夫妻的人是怎样?反正他现在特别幸福特别满足,佳人在侧,佳人在怀,临风望月,真的是别样的风情。
谭国华一连失眠了三天,再也憋不住,找到谭卫民诉苦。谭卫民一见他惊讶的说:“嗨,哥们,你怎么弄了个熊猫眼?是和嫂子‘战斗’弄的吧,哈哈哈。”
谭国华没精打采地说:“少来,看至那婆娘的黄瓜脸就觉得没劲,她还敢弄我熊猫眼,唉,你倒叫她试试。”
谭卫民凑近他:“那是怎么啦?嗳,又搭上哪个小娘们啦?”
“你以为我谭国华是香饽饽,想搭谁就能搭谁。”谭国华苦着脸说,“我害了单相思了,想那越南小俏娘们,睡不着,三天了啊。”
谭卫民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你什么时候成情种了?这可不像你,你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别耽误人家虐待自己啊。”
谭国华说:“有老婆孩子怎么啦?有老婆孩子就不能精神食粮享受一下,电视上怎么说来着?精神与身体与物资无关,心里一个她生活里另一个她,那才叫充实。”
“少贫了你,嫂子在的时候你屁都不敢放,嫂子不在你就摆谱就动了贼心,还精神食粮,嘿。”谭卫民说,“少在这儿装情圣了,就算你没老婆孩子,贞秀也看不上你。”
谭国华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交上你这么个损友?我长得对得起观众,没那么不招人待见,怎么见得贞秀瞧不上我?”
谭卫民说:“你呀,白长了脑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贞秀一门心思全在谭延军身上,别看她一副柔弱样,其实机灵得很,我劝你少惹她,别闹出笑话在屯里人面前难抬不起头。”
“我不甘心,再怎么着我也得和她单独在一块说说话,近距离地看看她,我就心足了。”谭国华说。
“想都别想。”谭卫民说,“得,说不过你,为了让你死心我让你眼见为实,知道黄贵龙、王成新吧,那天他们一看见贞秀,眼都直了。我和谭延军是族亲,贞秀算来还是我弟媳,我就借这个名头,叫延军和贞秀还有黄贵龙、王成新来我家喝酒,你也来,你就等着瞧好的吧。”
谭国华急着说:“那得赶紧啊,别磨磨蹭蹭拖过一天又一天的。”
谭卫民说:“明晚,在我家,你先回去,我这就去告诉延军。这顿酒是我为你请的,你得帮衬酒钱和菜钱。”
谭国华一掏口袋,递给谭卫民25元,说:“我就这么多了。”
谭卫民接过收了起来:“够了,明晚七点钟来。”
谭国华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回去,卫民计划着明天要买的菜。
谭卫民的家住在山谷外,谭延军住在山谷里,卫民去延军家要走一段路。所以第二天中午他就去告诉延军,说请延军和贞秀晚上一起到他在屯外代销店的家来吃饭,说是贞秀刚来,大家亲戚见见面认识认识,请他们吃顿饭,以后也好走动。延军便说:“好的,谢谢你!卫民大哥,傍晚我和贞秀去。”
卫民见谭延军答应了,便又去找黄贵龙和王成新,说晚上请他们喝酒。
要告诉的人都告诉了一遍之后,卫民就回家做菜。
看着卫民出去,贞秀好奇地问延军:“阿哥,他是我们的亲戚吗?”
延军说:“是宗族里比较远支的亲戚,算起来他是我哥,你是他弟妹。他就在二伯家的隔壁,只是头脑灵活,自己在屯外盖了间小屋卖小百货,原来卫民嫂不愿出去住,可又怕他一个人辛苦,就带着两个孩子也出去住了,尽管心里老大不愿意,却也里里外外帮忙着,卫民反而清闲了。”
贞秀说:“哦,那挺有生意头脑的,可是阿哥,他怎么平白无故地请我们吃饭?只怕是有别的事情吧?”
延军说:“再怎样我都还叫他‘大哥’呀,他来请我们怎能不去?阿秀,其实我也应该带你到各个亲戚家去走走,认识亲戚朋友们,以后见面也好应答。既然卫民哥来叫了,我们就去吧,有什么事有我呢,不怕的。”
阿娘一直听,此时在里屋说:“卫民心眼多,抓钱抓得紧,他很少请人喝酒的,今天请你们,准没好事。”
“既然他来请了,我们就应该去,好事坏事我能分辨,有我在,不会让阿秀受委屈。”延军说。
因为秧苗都插完了,所以现在就是等秧苗长高一点再除草施肥,农事就比较闲了一些,谭卫民的老婆小青中午去采猪草,回来见谭卫民买了一大堆菜在厨房里忙碌着,就问:“孩子他爸,今天什么日子?买这么多菜,谁来我们家吃饭?”
谭卫民头也不抬地说:“请延军和他的越南老婆来我们家吃饭,大家热乎热乎。”
小青高兴地说:“好啊,延军这么久没娶上老婆,这回娶上了,是该请他夫妻二人来家吃餐饭,我和贞秀妯娌之间说说话,要不亲戚之间都疏淡了。”
卫民说:“你来帮忙啊,把锅里炖的五花肉拿上来切了,锅里的水做青菜汤。”
小青一边把五花肉捞上来一边问卫民:“你还买肉了,又有排骨,谁给你钱买这么多菜?”
谭卫民顿了一下,说:“啊,我跟延军说请他们夫妻二人吃饭,延军怎么都不好意思让我们白请,就买了排骨和肉来,青菜我们自己菜园里有哇,我就不让他再拿来了。”
小青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谭卫民说:“当然是真的了,除了亲戚,谁会买肉买排骨来给我们啊,延军对亲戚一向大方,你也知道的。”
小青便不支声,卫民一颗心却吊在了嗓子眼,等会客人来他的谎言要穿帮了,事后小青一定把他好一顿数落,但要是都告诉她请了什么人,那等会黄贵龙和王成新来了,肯定会被小青拦在门口不许进来的,那他以后在屯里的男人们面前也就没脸面了,所以现在宁愿在小青面前撒一下谎,事后任由她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