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间陋室。在楼层的最高处,可观云雀翻飞,可见夕阳酡红,可望绿茵葳蕤,可感风云际会。
我最爱却是,在阳光房里,沐浴阳光之中,冬日温煦如春日,夏日汗流如雨下。也爱在风雨中,看风刮过,见雨渐次飘零,也曾见到白雪皑皑,双目不能瞬张,也曾见到前面楼顶白雪大块滑落,“彭”的一声响,有时雪还会滑到人的身上,吓得行人赶紧躲避,而雪瞬间笑开了花,绽开如斗篷。
事实上,我一直欢喜在阳光房里偶遇到的小蚂蚁。
蚂蚁很小,是那种极细极细的蚂蚁。
小蚂蚁在阳光房里从前往后,从左往右,仔细寻觅,但奈何,阳光房里除了晒衣服,晾被子,未曾另作用途。看着小蚂蚁,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亦如,红路灯前,匆匆前进的人们,亦如,在岁月长河中,匆匆而立,忽然不惑的我,心里不免有些怜悯。
我开始将从老家拿来的大米,再放在阳光房里复晒,总会留下一些小小的碎米。一只小蚂蚁远远的赶来,举起一粒,撒开小腿,向洞穴飞奔。一路上,或许是信息的传递,或是以气味为路标,小蚂蚁开始成群结队,撒开小腿,快速而来,满载而还。匆忙的背影中,我见到一种满足,一种喜庆,一种欢腾。
后来,我还晒过芝麻等小东西,但留下的并不多,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不知道这些小生命靠什么生存,靠什么接续。但我依然可以见到匆匆的小蚂蚁们,可以忙碌而不知疲倦的他们。
前几天,翻开一些杂物,发现一包花生米,有些花生米已经有些虫蛀的模样。我一向比较喜欢吃花生,于是,将他们重新淘洗,放在阳光房里晾干。第二天,一看,上面爬满了蚂蚁,小小的,密密的。
一气之下,用水淘洗,堵住下水道,小蚂蚁密密的,漂浮在水面上,挣扎着,无助着。打开下水道,水打着旋,拖拽着小蚂蚁,一起滚入水旋,冲出水池。我拿了一把小凳,将花生用淘米篮装入,放在凳上。原以为,一切会如我所愿。但是第二天仍然爬满了蚂蚁,小小的,密密的。
忽然,心里涌现出恶意。下楼找来灭虫剂,一路狂喷,气压的冲击下,小蚂蚁东倒西歪,连滚带爬。一会儿,尸横遍地,几乎无一幸存。看着遍地蚂蚁的尸体,静静地,空气中凝固着一种压抑。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蚂蚁的到来,数量的剧增,我或许起着较大的作用,因为我曾经给予他们食物的馈赠,这便是他们生的希望。
而我将自己的喜好,建立在自己的好恶之上,喜欢则与之为友,恶之则与之为敌。我将自己的余惠赠与他们,而当他们触及我的利益之时,我却还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细思之下,我想,我应该向小蚂蚁道歉。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喜好让他们留下;不应该因为自己喜欢则与之为友,给予了他们不应该有的暗示,而最终却是因为自己小小利益的受损,而让他们尸骨无存。
我扫尽尸骸,盛装入盒。装入小蚂蚁的尸骸,也装入了我的愧疚,装入了我的反省。
我想,不应该装入的是我的行动,斩断自己的行动。
因为,我知道,我也生如蝼蚁,理应厚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