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一过,收麦的季节也就到了,田野一片金黄。“四月芒种割一半,五月芒种全不见”,前后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天功夫。
开镰的前一天,父亲从泊上取下收藏的几把镰刀。端来一盆清水,顺势圪蹴在水盆边,支起磨石开始磨镰。他一边刷刷地磨着,一边往镰刃上淋着水,磨石上面全被水浸湿了,两边几溜水痕流过磨石底子渗到地下,那水痕黄褐相间。磨完一把,父亲用手试试刀刃利不利,试好了,就另磨一把,直到磨完,把镰刀放在搭有条依的平车上。父亲常好说,人快不如家伙快!
天刚蒙蒙亮,我们全家就出动了,赶早起就是图早晨凉快些,能够多干活。那是刚分地的头一年,由我新娶的媳妇领镰,我和母亲、二妹紧紧追赶,大妹和父亲断后,父亲还带捆麦,全家可以说“人强马壮”。在麦行里,要是我或大妹落得太远,媳妇、二妹或母亲就会颠回接一圪节,我和大妹虽然割得慢也有了心劲,全家人齐头并进。我觉得累了,就直起腰,抹抹汗,甩甩手,再钻下头继续干。手上磨出了血泡,用手绢缠一缠,轻伤不下火线。那“五干”南坡地,三百多米的畛子也够长的,等到割完宽宽的一席,我们已经全身乏软无力了,父母也总是催促着说:“龙口夺食,能往前赶往前赶,别等变天了,想收都收不回来。”好不容易等快晌午收工,母亲回家做饭,媳妇和大妹、二妹坚持拾一会落下的麦穗,我和父亲给车上装麦捆,那时为了能多装,我们常常在平车的前头后头安装上条依,装好用撇衬子搂紧,旦旦咧咧赶着牛车往场里拉。
装车可是个技术活,不会装车的真干不了。那时麦捆子光溜溜,地里的田间路炕炕凹凹,高低不平,车子走在路上左摇右晃,一不小心,费了半天劲装好的麦车就打火(翻)了。打火的麦车还得重新再装,一大堆麦捆横七竖八挤压着,拽也拽不动,等再次装上车,差不多能把人累个半死。
麦子拉到场里,要是顾不上碾,得先积起来,防备下雨淋湿了。等趁个好天气,扒开麦垛摊开晒着,等事先约好的四轮拖拉机来碾场。不过约好也不顶事,人家“四轮”在别的场院转的正欢,一户一户拦着,说破天也走不了。其实,“四轮”也不愿意走,在哪里转不是挣钱哩!那时节,“四轮”是按时间收钱的,麦秸晒得越干碾得越快,用的时间短,付给人家的钱就少。所以,“四轮”来了,在晒好的麦场上碾一遍,全家和同场的乡邻们互相搭手抓紧时间翻一遍,叫翻场。碾过两三遍后,就得起场。起场就是把碾过的碎麦秸用叉挑起后垛起来,把剩下的麦颗麦衣碎麦秸用推板、刮板或木锨攒到一堆。成堆后就该扇场了。扇场要有风。风小了麦颗扇不出来,风大了会把麦颗刮跑了。扇场时往簸箕里搭的叫搭场。据父亲说,搭场也有窍门,要轻搭高扬散得开。搭麦时铲起一锨麦颗麦衣混合物,手腕一抖抛向簸箕,呈一溜线均勺散开,摇场的均匀地摇着簸箕,麦衣、碎麦秸随风飘走,麦颗就哗哗滚到扇车前。全家人最高兴的就是这个时候。看着自己的劳动果实,一大堆黄澄澄的麦颗,干干净净地扇出来了,双手捧起来,用鼻子一闻,那原始的新麦味道沁人心脾,而当时那种心情那种感受,是城里人终生也体验不到的。
后来就有了“一边倒”,割麦不用人工了,往场里拉麦也使用“小四轮”,我家小平车光荣“退休”了。再后来,村里有了脱粒机,碾场也慢慢淡出人们视野。但是收麦季节还是很累。家里十几亩地的麦子要割倒,还要装车,还要卸车,还要用脱粒机脱。用脱粒机脱麦,常常选在夜晚,一脱就是几个小时,既累又脏。每当把拆散的麦捆子塞进呼隆隆带凤的入口,那夹杂着麦秸混合着尘土,把人熏得的睁不开眼,鼻子嘴里都是黑。脱完麦子对着镜子一照,嘿,还真变成“黑脸包公”了。
如今收麦时节的劳累、繁忙和紧张,全部被机械化代替,渐行渐远,只剩下数不尽的回忆镜头,系念着缕缕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