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在病房里过年

文/南崇俊

算来与父亲一别已经整整三十年了，但陪父亲在病房过年的经历，我却一直难以忘怀。

当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家人团聚，喜迎新春的时候，我却在老家翟店中心医院病房里，陪伴病重的父亲，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春节。

父亲身体一直很硬朗，很少发病住院。记忆中父亲只住过一次院，那次他被诊断为肺结核，在东镇医院住了一个礼拜。病好以后，父亲包瓜种菜、养猪养牛，从来闲不住。腊月二十三，家家过“小年”，大家都浸沉在喜迎新春的欢乐中，父亲接连几天出圈、载粪，准备干干净净过个年。腊月二十七晚上看着该干的活干完了，父亲总算松了一口气，跑到邻家看电视去了。没料到那晚早早就回来了，看见父亲痛苦的样子我问咋啦，父亲说肚子不舒服，怕是上火了，喝点盐开水就好。见父亲没事，我也去邻家看电视，大约九点多钟，母亲打发人把我叫回家，进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你爸病了，你也不管，满世界都找不见你！我急忙去叫村卫生所门，大夫看后说是胃病，吃点药打个针就没事了。我心里想没事就好，眼看要过年，可不敢有啥事儿。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我见父亲病情不见好转，就想转翟店医院，父亲不让，说再抗一抗，过了年再说。一直拖到腊月二十八中午，看到实在抗不过去，父亲才同意上医院。我急忙问了辆大卡车，母亲已收拾好被褥、暖水瓶、碗筷。父亲当即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经检查拍片诊断为脑血栓，经医护人员抢救，黄昏时分父亲已经化险为夷，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继续救治。看到昨晚被折腾了一晚的母亲、妻子和弟妹们，一个个疲惫不堪，作为老大的我主动提出年前陪护由我来照管，大家都回去过年。

月尽的夜晚，小镇夜空礼花朵朵，鞭炮声连绵不断，千家万户张灯结彩，亲人团聚，欢天喜地。我却在镇医院病房西墙边的一间病室里，陪护着住院的父亲，时而给他倒水服药，时而给他倒屎端尿。由于父亲的矽肺、结核一并复发，肺部感染严重，父亲呼吸不畅，咳喘不停，不时呻吟，一夜辗转难眠。看到当年健壮如牛的父亲，如今被病魔折磨得这么痛苦难受，我心痛如焚。我想代他受苦，可恨自己无回天之力，无法缓解他老人家的病痛，只能轻声安慰，说些宽心话儿，尽量尽到做儿子的孝心。

大年初一，母亲、妻子和弟妹们一早给我和父亲送来饺子。母亲说，从今天起，咱们轮流陪护，别叫一个人熬垮了，我知道母亲这样做是心疼我，我说没事没事，我抗的住，弟妹们还小，他们陪护我还不放心哩！母亲拗不过我，只好白天来和我轮流招呼为父亲打点滴，晚上又回家里。后来母亲实在不愿意跑路了，就和我挤在一起。

在我眼里，父亲是一位铮铮硬汉，虽历经人生坎坷磨难，曾经受过许多冤屈都难得见他掉过眼泪。他五八年入党，当过二十多年生产队长，优秀党员和模范干部的奖状差不多贴满了墙。由于他为人正直，办事死心眼，从来公私分明，得罪了不少人，年年后半年搞运动，年年都有人整治他。可整来整去，选队长还选他。因为他当队长，脏活累活抢着干，不像别人当了队干部就当甩手掌柜，什么活都不干，白拿工分；因为他当队长，不搞特殊，不占集体一点便宜；因为他当队长，别人家有红白喜事，他忙前忙后料理，半夜才抬脚回到自己家。这就是父亲的人缘。父亲还是个庄稼活全把式，摇楼、入草样样提得起、放的下。记得刚分田到户头一年种麦，这家前脚刚请完父亲摇耧，那家后脚就跟上请，闹的我家的麦子都种迟了许多。父亲只有一句话，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帮忙不好吧。父亲为人老实巴脚，干过石匠 ，拉过石头，为了养家糊口，受尽了死苦，累断了肝肠，怎奈我家光景一直还过得紧巴巴的，直到我结婚前，才勉强用胡基对凑盖起三间新瓦房。再后来，就是他得了孙子，给孙子请人做满月。那段日子，可能是父亲一生最快乐的美好时光。

那大概是初四，妻子带着我儿子到病房探望。几天没见孙子的父亲感到非常惊喜，格外亲切。当10岁的我儿子站在到他病床旁，连声呼喊“爷爷”，并握着他的手不停地摇着。连日被病魔折磨得羸弱不堪的父亲，突然精神焕发，露出多日不见的笑容，久久拉着我儿子的手连声说：“孙子来医院看我啦！” 说着两行热泪缓缓从眼角流了出来。我赶忙上前，一边帮他擦拭泪水，一边轻声安慰：爸，不要激动，安心养病。你的孙子还会来看你的！

我明白父亲如此激动的原由。因为我儿子是他唯一的孙子。人常说，亲孙子，命根子。他把这个孙子当宝贝，早在孙子三四岁时，就把孙子睡到他炕头。原本想这一病可能见不到孙子面了，没想到孙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怎不让他老人家激动万分，热泪盈眶。

正月十二，医生查房时说，停止输液一天。父亲一下子觉得轻松许多，他让我扶着他下床练习走路，还说他病好后开过年要在马家地种西瓜。母亲也说，难得歇一天。这些日子我陪护父亲够苦的，明天有她和小弟陪护，我就放心地在家呆一天。正好赶上邻家立柱上梁，我得去帮忙，也就答应了母亲的请求。

正月十四一早，我匆忙扒拉完早饭准备去医院，突然见一人破门而入，是姨表弟。进门就说我姨夫不行了，我姨叫你赶快上医院。

我赶到医院，父亲已经断气了。母亲呜咽着自怨自责，都怪我，我就在病房前打扫，哪知他一人下床弯腰摸鞋时，倒栽下来，头吃了重，就再也没有抢救过来。

父亲走了。看着父亲的遗体，我止不住眼泪哗哗流成两道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