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崇俊
我常常想起家中那盘伴我度过悠悠岁月的石磨,怀念起它推着艰难孤独的时光,从春天到夏季,从炎夏到残冬,不停地推呀、磨呀,磨唱着那些曾经岁月的酸甜苦辣,酿造出生活的玉液琼浆。也在岁月的幽深处,凝刻成我的精神追忆,成为我心里魂牵梦萦挥之不去的一份浓浓的乡恋。
母亲说,那盘石磨是父亲亲手打造的。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它是我家唯一值钱点的家当。而我自小也与石磨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是大集体时代,大人们一大早都得去上工,天快黑才能回到家里,晚上母亲就端出玉米、黍子之类的粮食,催我们去磨场打磨。
磨场在露天,靠近南墙。父亲为了省油常常不点灯,借着月光磨面。两扇厚厚的磨扇,下面那一扇是不动的,连着圆形的磨盘,上面那扇磨盘上中间有两磨孔,边边上还有石眼绑上绳索,插上长长的磨棍,父亲用肚子顶着磨棍往前推。那时父亲靠近磨子,那是最用力的位置。父亲走一小圈,我得跑一大圈,石磨不急不忙地转动着,只见粮食粒流进磨孔,又从两扇石磨中间出来飞洒在磨盘里。母亲在旁边箩面,用力将箩一推一拉的,哐党哐党,间或手指优柔的弹动,声音极有韵致。随后大妹稍大一点加入推磨“行列”,我便可独立使用一根磨棍了,我和大妹跟着父亲一圈又一圈地转着,我常常提意见,说大妹不使劲,母亲就安慰我说不给大妹吃玉米饼,我就高兴地使出浑身力气推着磨直跑,几圈下来后就累得气喘吁吁,坐在一旁给父亲和大妹推磨一圈一圈数数儿,母亲就训我调皮,哄我和她同使一根磨棍,全家合力把石磨推得溜溜转。
那时节,我们黑夜纺花、缠穗子、按机子,半个月才织一卷布,布卖了籴进点粮食,金贵的不得了,粮食就是人的命,一点也舍不得浪费,每次磨完面,母亲都要把磨打扫的干干净净。也许是我家的磨齿快(父亲是石匠),遇到逢年过节时,来借磨用得人就很多,每到这时,哪怕自家也需用磨,母亲总是满口应承。母亲说,磨是自己的,想啥时用啥时用,人家张一次口不容易,就让人家先磨。
也常常有人请父亲錾磨,父亲无论再忙都会放下手中活计,背起錾磨斧和錾头,替邻家仔细地錾磨。记得父亲说过,不管谁家的磨,磨到一定程度磨齿都会磨平,要不錾錾,磨东西就会事倍功半,出力不出工。錾磨是一个细致的活,上下两扇石磨重新錾好,就等于一把刀重新磨快一样。錾子在父亲手里非常灵活,他象在精心雕刻一件艺术品似的,錾磨的时候全身贯注,一会儿斜,一会儿直,叮叮当当的声音传过来,听起来十分悦耳动听。
曾有一段,父亲也想让我学石匠,说是艺不是艺,学到手里不下人家气。但我最终没有去学石匠谋生,也不再推那沉重的石磨。
后来村里有了电动磨面机,各家的石磨就闲了下来。再后来,村里用上了“一盘龙”,光站在出面粉口装袋。现在村里有两家面粉厂,每年夏季,麦收罢送进面粉厂拿个“粮本”,用面的时候一袋一袋往出取。磨面有磨面机,打豆腐有豆腐机,喝豆浆有豆浆机,几经变迁,我家的那副石磨也不知弄到哪儿去了!
但是,我永远记得我家那副石磨的模样,因为,那是一个时代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