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
年味
“小孩盼过年,衣兜滚滚圆。”小时候的我们一进入腊月就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了。
年的序幕曲是从“腊八饭”开始的。每年腊月初八,母亲都会用黄米做“腊八饭”。黄澄澄的米粒在大铁锅里翻滚着,“咕嘟嘟”地冒着泡泡,热气腾腾。厨房里雾气缭绕,好像那天上飘着的白云,又像诱人的棉花糖,我总喜欢跳着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等到黄米在大铁锅里熬煮到米粒都裂开了花,母亲麻溜儿地往锅里倒进一碗面粉,边倒边顺着一个方向搅动。不一会儿粘稠的黄米粥就变成了黄米馓饭了,再往里面搅拌一些炒好的猪肉臊子,这才是“腊八饭”的灵魂。
每年的“腊八饭”母亲都会有意多做一些,剩下来装进一个陶瓷大碗里,堆成高高尖尖的麦垛的样子。还美其名曰“年年有余”,年味里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平淡的日子也就有了奔头,充满了希望。
镇子上逢“三六九”赶集,过了腊八节的每一天仿佛都是赶集的好日子。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卖年货干果的,有卖水果蔬菜的,有卖棉衣布头的,还有卖年画明星挂历的。小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一幅繁荣热闹的景象。看那胖嘟嘟的年画娃娃,白里透红的脸蛋,眉心有个红点,手握玉如意,骑着大红锦鲤笑面如花,让人忍不住“领”一个回家去。
当然,还要去请一张灶神像,上面写着“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或是“上天呈好事,下凡保平安。”买灶神像不能说“买”,要说“请”灶神回家。到了腊月二十三,端端正正地贴在灶台墙上。神像前摆上烙好的圆圆的灶干粮,花生糖果等,最重要的少不了一杯浓浓的糖茶。传说是灶神爷喝了糖茶嘴甜,上天拜见玉皇大帝时只说主家的好话,不说坏话。
等到傍晚,只见父亲洗手净面后便焚香点纸,磕头作揖。还会在灶前奠一些糖茶,神情庄严肃穆,嘴里念念有词。随后便点燃一挂鞭炮,说是送灶神爷上天宫了。我总想象着灶神爷便在烟雾缭绕中衣袂飘飘地直奔天宫,拜见玉皇大帝去了。年味里充满了神秘的仪式感和儿时对神话故事天马行空的想象。
过年要贴春联,也叫对联。小时候的春联没有现在千篇一律的印刷品,都是请人用毛笔手写的。镇上有位姓李的老教师写一手好字,请他写春联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从外村赶来求字的。简易的方桌,裁好的红纸,用镇尺压着。按照不同的人家,不同的房间,写上不同的春联,就连牲畜圈也要写个“槽头六畜兴旺,田间五谷丰登。”横批:欣欣向荣。这是我记得的最接地气的春联,朴实无华,简单明了,道尽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淳朴的心声。
看到老教师写的繁体字“招财进宝”一气呵成,我和小伙伴捡块石头在地上照猫画虎地也学着写。我最喜欢的是裁成正方形的红纸,在四角写着“春回大地”,或是“春色满园”,还有大大的“福”字。火红的春联,红火的年味,启蒙了我内心深处对文字的敬畏和懵懂的喜欢。
腊月里的母亲像个转不停的陀螺,整日忙忙碌碌的。每个孩子都要做新衣服新鞋子,白天母亲趴在缝纫机上“噔噔噔”地缝制衣服,晚上还要纳鞋底。好多次我从梦中醒来,看到母亲不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地纳鞋底,就是在“吱吱吱”地转着捻线坨捻麻绳儿。捻线砣飞快地转呀转呀,转完了星期连成了月,岁末的时光也就匆匆划过了。
早些年母亲每年都要给爷爷做一双白底黑帮的千层底布鞋,也叫“毛布鞋”,透气舒适不捂脚。母亲手里的活计永远做不完,紧赶慢赶,到腊月二十七八才做好,便急忙吩咐我送到西街爷爷家。母亲手巧,匀称的针脚疏密有致,一针一线代表着母亲的心意,年味里传承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望眼欲穿,孩子们心心念念的“年”终于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隆重登场啦!穿新衣戴新帽,手拿红包眯眯笑,走街串巷去拜年,鞭炮声中春节到!数九寒天的孩子们一点都不怕冷,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他们的欢声笑语。小小子们拿着拆散的鞭炮,几个人围在一起,有人拿着点燃的香枝,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靠近炮捻子。往往是还没点燃鞭炮呢,便捂着耳朵跑开了,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回头又围在一起接着放,撒着欢儿的笑声一浪盖过一浪。
小姑娘们梳着小辫子,扎着漂漂亮亮的头花皮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炫耀着新衣服,分享着糖果,吃过的糖纸也能玩上半天。玻璃糖纸晶莹剔透,用手一碰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大家微眯着眼睛,或是歪着脑袋举着玻璃糖纸搜寻阳光,亦或是摩擦起电后直接贴在眼睛上。透过玻璃糖纸,太阳便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淡淡的粉红,明亮的金黄,淡雅的浅紫,透彻的海蓝……绚丽的色彩慢慢地融合又悄悄地散开,把天空分割成无数个凌乱又立体的几何图形。大家互换糖纸,随着目光的转移,世界在我们眼里不再是灰蒙蒙的压抑,还有明媚的春天,色彩里流淌着美好的童年时光。年味里回荡着欢快的笑声,分享的快乐,还有简单的幸福……
年,就这样在孩子期盼的眼神中隆重到来,又在成年人的忙碌奔波中悄然结束。岁月的流逝,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时光带走的不仅是我们的青春年华,还有那一份纯真的简单的快乐。但是记忆中的年味,依旧让人感动、温暖,从此懂得珍惜和知足。
秦腔
车窗外传来熟悉的歌曲“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忘不了……”深情的歌声把我的思绪带向了远方……
说起父亲,我总有一种由衷的小骄傲,不是为自己骄傲,是为父亲。父亲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海原县西安镇,从小家境贫寒,兄弟姊妹多,一家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各种原因,使聪慧好学的父亲却无学可上。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教育我们好好读书的情景,一番谆谆教导之后,父亲总是坐在矮矮的门槛上,沉闷地抽着自制的卷烟,一言不发地看着院子里的菜园。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没有上学是父亲一辈子的遗憾。
父亲并没有因此而消沉。好学的他摸索着学习笛子吹奏,后来又自学了曲谱、拉奏二胡。很难想象,没有进过一天学堂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用心摸索学习识字识谱的。父亲的二胡拉得很拿手,我打心底里敬佩父亲,为他骄傲。
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视机,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农闲时节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母亲手里忙着永远做不完的针线活儿,父亲会用二胡拉奏《三娘教子》《断桥》和《花亭相会》等秦腔选段。也会用二胡伴奏,教我们一字一句学唱《东方红》《绣金匾》和《我的祖国》等经典红歌。我们姐弟几人虽没有在音乐方面成才,却都有这方面的爱好,跟父亲有着很大的关系。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父亲通过光碟、手机学习秦腔,还自学了不少的汉字呢!没有上过一天学的父亲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学习。以前父亲只是二胡独奏,后来不仅拉奏二胡的水平越来越高,还能自拉自唱,很让我羡慕。
村里的文化生活越来越丰富,父亲现在担任着秦腔自乐班的二胡演奏,还外出参加演出活动,和他的“伙伴们”给诵经班配乐,忙碌并快乐着。
看着父亲沉醉在秦腔那悠扬又苍劲有力的旋律中,我很为父亲高兴和欣慰。从小受父亲的熏陶影响,我也很喜欢秦腔,闲暇之余学唱几段。学会后便在微信上和父亲交流讨教,父亲便一字一句给我分析,教我怎样换气发音,俨然一副戏曲老师的模样。
孩子上学后,我回娘家的次数就少了,每年寒暑假或者过年回家时,父亲便兴致勃勃地邀我“表演”。舞台就是在自家宽敞明亮的自建房里,父亲郑重其事地搬过椅子,正襟端坐,抱起二胡轻放在腿上,一次又一次地调音。再清清嗓子,嘬口茶,然后看着我说:“大女儿,咱们开始吧!”再或者是满天繁星的院子里,暑意减退,微风清凉。一家人乘凉时,父亲坐个小凳子,咂吧几口烟,还会提醒我站好站姿,收腹挺胸,气沉丹田。看着父亲认真专业的样子,我心里一直偷着乐。我呢,不识曲谱,只是单纯的爱好,跟着手机上学秦腔,自娱自乐。有时达不到父亲的期望,父亲便停下正拉着的弓弦,一脸严肃地帮我纠正。我便使出浑身解数,尽量跟着父亲的伴奏学唱起来。这时母亲便会在一旁笑着说:“唱的好呢,唱的好呢!”家里小孩来回跑动追逐打闹,弟媳和妹妹们说说笑笑,一家人其乐融融。弟弟有时也会吼上两嗓子秦腔,再扮个鬼脸搞怪,惹得我们哈哈大笑。兴致上来,父亲便自拉自唱他的拿手好戏,很是享受。“手托孙女好悲伤,两个孩子都没娘,一个还要娘教养,一个年幼不离娘……”那声音苍劲有力,余音绕梁。
秦腔已然成了父亲生活的一部分,带给父亲无限的欢乐。秦腔也成为我和父亲联络感情交流讨论的话题。就连弟弟家三岁多的小宝贝儿,也跟着爷爷的二胡伴奏学唱秦腔,还要抢着拉二胡呢!
父亲好学的精神让我们倍受鼓舞,他还告诉我,想唱好秦腔就要“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有空闲,父亲便练习二胡曲目拉奏秦腔,很是“敬业”!母亲也能哼唱几段秦腔,老两口一人拉奏二胡,一人唱秦腔,在儿女不在身边的日子里,秦腔和二胡成了父母最好的陪伴。
父亲是芸芸众生中再平凡不过的人,但是机缘巧合使父亲遇见了秦腔,遇见了二胡,他的人生就与众不同。一切只因父亲的不甘平庸上进好学,身体力行给儿女们最好的榜样。
车辆一路前行,歌声渐行渐远。而我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眼角也已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