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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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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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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印


@ 南来


孟总递过一支烟,郁冬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把烟拿在手上,不知道该不该摘下口罩把它点上。


“怎么,想通了没?”孟总一边点烟一边问。


“孟总,我觉得我还是想去。”郁冬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他本来是笑着说的,但听起来却丝毫没有笑的感觉,口罩把笑容完全屏蔽掉了,传递不出去。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准备继续组织语言,让领导感觉到他自然的情绪时,领导的手机响了。


听话音像是上级在指示工作。领导打电话,自己旁听,显然不太合适,郁冬慢慢向门口挪动,想尽量离通话现场远一些。要不先退出去吧,不行,疫情期间找领导一趟不容易,这次必须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还是等等吧,也许通话不会太长。


孟总的电话并没有很快结束的意思,还在“好的”、“好的”。算了,还是退出去吧,郁冬转身向孟总示意离开,为了表意清晰,他综合运用了头、眉、眼、手,争取让领导一目了然。


孟总收到他的表情后,不但没同意他离开,反而用拿着烟的手指示他坐下,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电话仍在继续。坐在椅子上的郁冬更加不自在,身体被拘束,眼睛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看。他想把手上的烟点着,但想了想还是算了,疫情期间,在领导办公室摘掉口罩不太合适。


郁冬看到了窗台上的绿萝,盆体虽然不是很大,但蔓条却支出很多,延延展展,弯弯曲曲,经过一小段的悬空,跨过总编桌上的电脑基座、文件、书籍、日历台、笔记本,在一红一黑两部电话机旁暂时收着尾,收尾的两片嫩叶向上弯翘着,在灯光的照射下,绿得很起劲,一副随时挺进的样子。


电话终于在连续几个“好的”、“好的”声中结束。孟总叉开手指把头发向后捋了捋,点了一支烟,顺便又给郁冬递过一支,发现他手里的烟还在,笑着说:“怎么,戒了?戒了好。说说吧,怎么还是没想通”。


“不,不,孟总,不是没想通,我理解报社的难处,是我个人……”郁冬的话刚开头,孟总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座机,黑色的那部。孟总抓起电话,简短嗯了几声挂了。


“实在是太忙了,明天上午省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咱们长话短说吧,上次大年初一你向我请战时,我在电话里讲的很清楚,上面只给了咱们两个随医疗队出征的名额,一个文字一个摄影。这次的报道任务很艰巨,前线的情况现在也很艰难,你们年轻人去万一有个闪失,于公于私都不好交代啊。”


“孟总,我的意思是,如果可能我还是想去。”郁冬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了事先写好的一张纸。


孟总接过一看,是请战书,他首先看到了上面的鲜红的手指印,“好小子,这是铁了心了啊”。看着看着,孟总的表情就变了,“嗯?郁冬啊,你这不仅是铁了心,而且还将了军呐。”


“孟总,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很明确嘛,如果社里不派,你就要自行前往,嗯?”孟总将手上的烟头死死地摁在了烟灰缸内,抖了抖郁冬的请战书,纸张卡啦卡啦发出清脆的响声。


“孟总,我的意思是,出任何问题我责任自负,绝不给社里添麻烦”。


“麻烦不是你说不添就不添,郁冬啊,我看你还是心理关没过,还是觉得上次就该派你去,是不是?”孟总用嘴吹了吹落在桌上的烟灰,然后又站起身,用手在衣服上拍打了几下,说,“你还年轻,还是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些,不要把功名看得太重。”


“孟总,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我看是!这军将得不小啊,社里不派就要自己去,亏你这几年还在时政、科教部待过,疫情形势这么严峻,你以为这一张纸,你就代表自己了吗,你以为这么一个红指印,一切就万事大吉了啊?……”


“孟总,您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你现在就把这请战书给我收回去!”孟总用力一甩,将请战书给郁冬扔了过来。


白色的打印纸居然飘转起来,就像一只风筝收线时在空中最后的扎挣。红色的手指印在灯光的照射下,透过纸背,宛如海波上荡漾着的鲜丽的帆板。


郁冬没等纸张落地,就将它接在手中,什么也没说,离开了总编办公室。


郁冬辞职了……

据说和孟总编吵了一架……

据说就是因为不让他随医疗队上前线的事……

据说他今年想评副高职称……

据说人家早就找下了挣年薪的工作……

郁冬的事迅速成了报社微信圈里的新闻。


疫情基本结束的时候,人们突然从新闻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名年轻的志愿者在疫区社区里忙前忙后转运物资。后来,人们也才慢慢知道,郁冬7岁那年,他的父亲感染非典,死于疫病。


完全复工后,报社不知道该怎样解决郁冬的工作问题:按规定是擅自离岗、无故旷工,可毕竟是在疫区做了两个多月的自愿者,而且还上了黄金时段的电视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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