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爷和三花

@南来

三花站在崖边，一动不动目视远方，透亮的阳光在岩石上投下的身影，仿佛一枚钤印。每当这个时候，柒爷就会嘿嘿一笑，在心里说句狗日的，然后拄着放羊铲盯着它看半天。山坡上的青草已经过了最茂盛的时节，叶尖开始干黄，风吹过的时候，声音不再是刷刷刷，而是变成了沙沙沙。

秋起了，柒爷和自己念叨。

白巾山的山顶已经落了雪，远远望去，真的像是罩了一块白头巾。柒爷小的时候就问过他爷爷，白巾山的雪咋下得那么早？爷爷说，白巾山离咱八百里，整整错了一个季。爷爷还说，白巾山里有神仙，神仙要娘不要官。

“哦吆～～，哦吆～～”，柒爷冲三花喊了两声，三花赶紧从岩石上蹦下来，脖子上的铜铃叮叮当当，脆响动荡山谷。山坡上顿时活跃起来，羊群跟着三花开始慢慢收拢，向柒爷的方向聚集。三花是头羊，毛色黑白相间，额间又被柒爷抹了一撮红，柒爷就给它起名三花，戏文里也有三花脸的。

羊群开始卧坡，柒爷下到沟底，从泉眼处接了一壶水，顺便收罗了一些干柴枯叶。他取下挂在背包带上的大瓷缸，架在三块青石垒成的灶上，倒水，点火，取出背包里的干粮——方便面，馒头，还有自己腌的萝卜咸菜，准备午饭。

吃饱喝足，埋好火灰，柒爷瞭了一眼三花和卧着的羊群，也就势躺在砂砾上，眯起眼睛打盹。阳光直愣愣打在身上，山风不时把他的衣角吹起，扑嗒扑嗒发出轻微的响声。这是柒爷和三花们每天的日常，这样的日常在每年的秋起最是宜人。很快，草被霜露一打，日头就会变短，柒爷和他的羊群在阳坡上的时间也就掐减了。

啪的一声，加文把补光灯打开，柒爷被灯光刺得皱了一下眉，羊群一阵骚动后紧紧挤在一处。加文说，爹，你放松一点，我拍我的，你该垫圈还是垫圈。柒爷用铁锹将取回的黄土一锹一锹扬在羊圈里，尘土在灯光的照射下，像蓬勃而起的雾。垫圈，是柒爷每天最后的工作，圈里垫一层黄土，羊们晚上的屎尿积攒起来就变成了开春以后庄稼地里的好肥料。

加文在羊圈里举着他的视频设备，东一会儿西一会儿，变换着角度直播柒爷和羊们。羊群很害怕灯光，加文凑上来，它们就会挤到另一边。折腾了几次后，作为头羊的三花终于有点不耐烦，勇敢地咩叫了一声，整个羊圈马上咩咩咩地给它助阵。这叫声倒让加文很是兴奋，果然直播间里明显人头攒动起来。

垫完圈之后，柒爷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咳嗽了两声，回到了隔壁窑洞，点起蜡烛准备晚上的熬饭。烛光下，窑洞后面土台上的介神，虽然法相尚存，但身上的裂纹已经很深，著过的彩也已经剥落得不成样子，只有柒爷供在他胸前的那块红布，鲜艳无比。

每年夏秋两季，柒爷都会率领他的羊群，驻扎在介神庙，庙前的山梁十八盘就是他的夏季牧场。将近半年，他和他的羊群就厮守在白巾山绵绵八百里的这个小小褶皱里。

爸，我回去呀。

不早了，住下吧。

不行，我回去还得剪视频。我妈给你做的干粮，还有我从超市给你买的吃喝都放到了墙上挂的饭袋里，你注意身体，我过两天还会过来拍。

哦，那你把我的手电筒拿上，我把你送到大路上。

不用，你看我这电比你的手电筒亮多了。加文说着把他手里多用途充电宝打开，一束白光唰地冲出山谷，直射天际。

加文的视频直播后，网上的留言很多争议很大。有人说，现在还有人独守老山原始放牧，村人生活还是不易。有人说，粗放畜牧对生态影响太大，政策不该允许。还有人说，介神庙，那可是纪念晋国名士介子推不食君禄，恪尽孝道的地方，怎么能做了羊圈，屎粪熏天……

更多的则是夸赞这样吃青草喝山泉，山上山下跑出来的羊，才是正宗纯天然的好羊肉。两天时间，七十七只羊全部被网友预定，大家要求加文每天给他们云直播，直到冬天宰杀。

预定三花的人太多，索性网上竞价，最后卖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可柒爷告诉加文，三花多少钱他也不卖，将来是要祭供介神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