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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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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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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生兄弟

@南来


“舍亲生为的是正本清源,

眼看着烈女义士为孤蒙难,

眼看着贤臣良将噤若寒蝉,

老程婴舍家室铤而走险,

未料想落下个骂名流传。

十五年……”


舞台布景流光溢彩,梆子胡弦嘈嘈切切,一场戏曲擂台赛正在直播,马上就要决出年度总冠军。

追光打在文龙的身上,他身披素衣面挂苍髯双眼含泪,二流水的板式如泣如诉,整个演播大厅笼罩在《赵氏孤儿》的悲情气氛里,人们期待这位老生行的新秀,用他酣畅淋漓的表演让他们见证一位名角儿的诞生。

突然,文龙就像中了魔法,僵在台上,端着功架,却发不出声音。

乐队的伴奏仍在继续,几秒钟之后,犹犹豫豫停了下来。

评委们都呆愣住了,主持人拿着话筒走上台来却不知如何是好。演播大厅里只有电流滋滋滋的声音,台上炫目的彩光尴尬地闪烁着。

文龙的师父,靳派老生腔的创立者、被戏迷称作“千岁忠”的靳忠老先生颤颤巍巍从侧幕走上台来,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微笑着向台下拱手作揖,牵着文龙的衣襟缓缓走下台去。

深夜的练功房一片寂静,彩衣、盔头、戏靴、马鞭、刀枪、须髯整齐地归置在两旁的戏箱上。楼下地铁工地白刷刷的光投进来,让这些艳丽的行头显得有些寒素。文龙没有开灯,盘腿坐在地毯上,对视着练功镜里的自己,眼睛尖涩涩的。十五年前,也是在这个练功房,师父靳忠给他上了第一堂课。说是课,实际上师父既没有说戏也没有教唱,只是絮絮叨叨给他讲了些幼年学戏唱戏时的过往。

文龙想到了自己,十五年前的那个冬日,三叔和他坐着通往省城的小巴士,穿山越岭。一片一片被白雪覆盖的田野从车窗飞掠而过,那些树枝上的雾凇冰挂就像是父亲葬礼上的纸幡孝絮。三叔坐在他的身旁,声音远远近近的,俺娃儿命苦,打小没了妈,你爸这也走了,去了省城后,好好跟着师父学,俺娃儿有天分,不然也不会被这么大的名家从县里戏校挑出来。俺娃儿好好学,肯定能吃了这口饭……

十五年了,父亲没有一次走进文龙的梦里。许多个夜晚,剧院的鲜花掌声之后,热闹的庙会散场之后,有时是城市的霓虹里,有时是村寨的星空下,曲终人散的时候,他总是想起父亲,要是父亲能来梦里陪他坐一坐,哪怕什么也不说,哪怕只听他一句念白,哪怕只对他点点头,他心里有个地方就不空了。可是,十五年了,父亲从没来过。

咔啪一声,门锁打开,奚涛推门进来,“师父说你在这里,果然你就在这儿。”他说着就准备顺手开灯,犹豫了一下收了手,把手提袋放在地上,挨着文龙盘腿坐下。

“师哥,我……”文龙喑哑地哭出来,“……我本来想给师父一份厚礼,马上就是他老人家从艺七十周年纪念……”

“你太用力了,谁这样拼也会出问题。”奚涛拍了拍文龙的肩膀,扭过身拎起手提袋,“猜猜,这是什么?”

文龙一脸茫然。

“本来是准备献给师父从艺七十周年的,现在我决定把它送给你了,打开看看吧。”

文龙接过手提袋,里面是一个大红的锦袋,金黄的丝线在上面拙拙朴朴地绣着一个“戲”字。“师哥,我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送给师父吧。”

“你先打开,看喜欢不喜欢。”奚涛笑着向小师弟抬抬眉眼。

文龙小心翼翼地解开锦袋上的绳扣,伸手向里面探去。一副雪白如银的髯口丝丝缕缕从大红锦袋里倾泻出来,犹如花间飞瀑,又似雪映楼台。文龙用手将髯口一抖,心上像闪过一道闪电。

奚涛将蓬勃的“白满”挂在文龙的面颊,扶周正。

 

  “十五年贪图富贵人人怨,

十五年卖友求荣个个嫌,

十五年我像落水的丧家犬,

十五年我像瘟神降人间,

十五年欲哭不敢泪洗面,

十五年欲死不能盼晴天,

十五年面对奸贼装笑脸,

十五年我当爹当娘抚孤寒……”

文龙抚须撩袍做着功架,奚涛提气亮嗓声如裂帛。深夜的双塔寺街几乎没有车流,地铁工地却叮叮咣咣愈加繁忙。刺眼的焊光投进这间不大的练功房,将两位年轻老生的身影忽闪忽闪映在身旁的彩衣、盔头、戏靴、马鞭、刀枪、须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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