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
赵五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公社的拖拉机手,爱慕他的姑娘一大堆,他却有一个傻妹妹。
傻妹妹个子不低,很胖,少说也有二百斤。她们家离供销社不远,那里人多热闹,她也就常常呆在那里。那时的供销社还属于公社,年幼的我经常会被爷爷或父母领着去卖家养的兔子,再买些盐油酱醋、纸张布匹。去供销社本来是件乐事,可以顺便得到果丹皮、糖豆豆、动物饼干之类的犒赏,可就因了傻妹妹,每次出发我都会有点犯嘀咕。
傻妹妹的傻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愣愣地靠在大醋缸旁嘿嘿傻笑,或者站在栏柜前的火炉边安静地烤着手,更好的时候,还会帮着售货员扫地、摆弄货品。不好的时候就会有些癫狂,尤其对小孩子和陌生人会有轻度的攻击性,嘴里发着嗯嗯呀呀的叫声,张牙舞爪扑人抓人或捡石子打人。
供销社的售货员是她本村人,明知道傻妹妹的存在会影响买卖,可乡里乡亲,也并不会驱赶她。傻妹妹很听售货员的话,即便是在不好的时候,只要售货大姐喝止,一般都会停下攻击,尽管手还在动嘴还叫,大脑还在狂躁,但就像一只有过驯化大猩猩,努力地克制着被激发的野性。
好几年的腊月,哥哥姐姐都要用藤篓抬着爷爷养肥的兔子,卖到供销社去,再拿卖兔子的钱顺便买些年货。那时爷爷的哮喘已经比较厉害,尤其是冬天,喉咙里呼哧呼哧,远远就能听见,走路爬坡没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尽管身体不允许,但卖兔子这样的“大事”,爷爷非去不可。一开始父母还劝说,后来知道也劝不住——那是他老人家起早贪黑一年的心血,就像地里成熟的庄稼,不让他去收割,太不忍心。
去供销社也就一两里的路,哥哥姐姐抬着篓,爷爷拉着我的手,歇歇停停,得走好半天。
傻妹妹肯定在。她的年龄应该和大姐相仿,那时也就十来岁。印象中那时的傻妹妹癫狂并不怎么发作,越到成年才越厉害。但那年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刚刚推开供销社的门,她就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我们都没有防备,哥哥姐姐吓得一下子扔下了藤篓,跑出了院子,我浑身哆嗦躲在了爷爷身后,紧紧地抱着他的老棉袄。爷爷淬不及防也被吓了一跳,但马上举起了他的拐杖,装着要打她的样子,厉声喝止着。傻妹妹并没有去追哥哥姐姐,反倒是对着我露出很恐怖的样子。我在爷爷的身后哇哇大哭……
售货员及时出手,傻妹妹折腾没多一会儿,安静了下来,继续在火炉边烤着手。我没离开爷爷半步,眼睛也一直瞅着傻妹妹的一举一动,直到买卖结束,爷爷将剩余的钱用手帕包好揣进他老棉袄里衬的口袋里。
现在回忆起来,我也不明白那天究竟是什么原因激起了傻妹妹的狂躁。她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悲喜和好恶不得而知,但我想,即便是神经病,对于世界,她们也肯定有她们的逻辑。
后来还有一次,那时的我应该是小学三年级,暑假。二小从家里偷偷拿了大人的三毛钱,乐滋滋地找到我和驴驴等一干玩伴说,走,咱们去供销社买烟抽吧……大家一致同意。
我们很快到了供销社,透过窗玻璃,我看到傻妹妹正靠在醋缸上傻笑。因为有那次卖兔的可怖经历,我说我不敢进去,驴驴二小他们立刻嘲笑不止,见我铁心不进去,他们只好让我就在大门那里等着。他们几个进去之后,平安无事,傻妹妹还是傻笑,售货员也很快拿了一条烟递给二小——谎话是提前就商量好的,给大人们买。就在他们大功告成,推门出店的时候,傻妹妹突然启动,吼叫着追了出来……
我们几个拼命地跑,直到跑出村外好几百米,她才停止追击,改用土块向我们投掷……我们知道她已不可能追的上,于是用土块回击,并用脏话齐声大骂。那正是我们很坏的年龄,记不清是谁,脱下裤子远远地冲着傻妹妹撒起尿来……
折腾了大半天,傻妹妹也没劲了,竟然冲我们嘿嘿一笑,嘟囔着悻悻而去。她肉乎肉乎的背影,一颠一颠。那一刻,我心里对她突然不再恐惧。
那时有种叫做“勤俭”牌的香烟,三分钱一包,三毛钱正好一条。我们七八个家伙,拆开了,坐在路边地畔,对着大太阳,一支接着一支噗嗤噗嗤地抽了起来……其实根本不会抽,纯粹是为了学大人的样子,瞎害。我们咳嗽着,说笑着,因为有了傻妹妹的攻击,更是平添了几分胜利的快意。
烟祸害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二小突然摁灭烟头,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们说哥哥那么精干,为啥他妹妹却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