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雪花一瓣瓣落在身上、领上、袖子上,钻进领口,飘进嘴里,丝丝的清凉让我不由得驻足。夜色中,雪花扭动着曼妙的舞姿,一片一片,无声地敲打着商铺的橱窗,把霓虹灯的彩光映衬得迷离、梦幻。
“你那儿下雪了吗?”母亲的关爱应时而至,一股温热涌上心头“注意保暖!”雪花纷纷扬扬,呼啸而过的汽笛声却幻化成孩子“咯咯咯”的笑声,思绪飘回日思夜想的故乡……
下雪了,仿佛有人拿着画笔,满地、满坡、满树,一层层铺开晕染。槐树、柳树、枣树的细枝瞬间变成玉树琼枝,松树、柏树变成了美丽的白色伞塔,灌木丛挂满了白色的碎花,远山影影约约,整个世界唯美、静谧、梦幻,瞬间变成一幅大手笔的水墨山水画。走进画中的小村落,可谓“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傍晚时分,煤油灯的红光把小屋的窗格子照亮。屋内,红红的火塘上,水壶中的热水咕嘟咕嘟响着,整个屋子氤氲着热腾腾的生活气息。父亲和前来串门的邻人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厚厚的积雪带给他们丰收的希冀。祖母的纺车“吱扭扭”摇起来,母亲用针在鬓角的头发上来回哗啦两下,戳进了手中的鞋底中,“嗤——嗤——”拉出了纳鞋底的麻绳,她们都娴熟地做着自己的活路。调皮地孩子一会儿给父亲添茶倒水,一会儿偎在祖母身边听着悠扬又有节奏的纺车声,一会儿蜷在母亲身边睡着了。
一大早,父亲早早就点好火炉(铁皮圈成的圆柱形无盖小盒子,直径最大不超过三十公分,里面放着糠,压得实实的,点着后,没有明火,可以耐一早上,用来取暖)。母亲把提前暖在被窝的棉衣棉裤拉出来,孩子迫不及待地往身上一套,就提着火炉飞快地跑出家门。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谁都不愿意走大人提前扫出的路。因为村校离家太近了,故意绕道走在积雪中。走着走着,一个不期而至的雪桩,吓得女生吱哇乱叫,男孩甩开膀子把手里的火炉抡得转圈儿,火就被吹得旺旺的,提着火炉凑上去一看,原来是玉米秆堆积的柴垛,被雪覆盖,和大地一色。旋即,队伍又爆发出欢笑。
那时候的孩子们很会玩,各人给自己团雪球。有人麻利,很快滚出大大的雪球,直到滚不动了,就躲在雪球后大喝一声,向他人发起了攻击。结果,众人的矛头指向了他,雪团齐发,他躲在雪球后不敢露头。有人故意喊他的名字,他稍一探头,就被击中,这叫声东击西。不过男孩子绝不甘心一种玩法。有人开始踩雪,踩实后,身子稍微弯向一侧,手脚并用向前滑去,其他人马上接上来,一个一个,地面被滑得光溜溜的。其中又有人开小差,一个随即往地上一蹲,另外两个默契地各拉一只手向前滑。拉的人跑得太快了,稍微有点障碍,被拉的就翻倒在地,滚入雪地。没有懊恼,只有“咯咯咯”的笑声,吵醒了熟睡的村庄。狗吠了,鸡鸣了,辘轳转动了。扫雪声,铲雪声,说笑声,运雪的架子车轱辘的滚动声把冷寂的冬日暖热了。
雪整个冬天都不化,除了上学,孩子很少窝在家里。不怕冷,不怕冻,手脚、脸上长满冻疮,却照样玩。而且总是花样翻新。雪后天晴,最惦记的是檐下瓦头的冰凌坠子,有的直径都有七八公分,长达三四十公分,甚至一米。女孩子喜欢仰着头看那排列整齐的冰凌柱子,畅想着荣升为水晶宫的公主。男孩则把冰块加工成冰枪、冰刀、冰剑,来到学校,冷兵器比拼中,梁山座次就排好了。失败者把从家里偷出的黄豆、玉米在火炉中爆出花,回敬给老大。偶尔还会比赛吃冰, 看谁吃的多,谁咬得咯嘣响。那种凉凉的,甜甜的味道。便是后来的冰棍比不上的。
后来,长大了,离开了家,一到雪花飘舞的时候,总喜欢伸开双臂,去迎接雪花;喜欢雪落在眉上、唇上的那份清凉;喜欢把雪捧在手心,看那六角形的花瓣如何化为晶莹的水滴。在没雪的日子,喜欢呼朋引伴,爬山赏雪。还能别出心裁堆起一个个雪人、雪马、雪房子。曾经在流峪飞峡,为了给雪人装扮,把自己的围巾、手套都贡献了出来。漂亮时尚的雪人,吸引了许多游客驻足围观。谁知,等返回时,雪人却被人用树条抽得惨不忍睹。也曾见都市孩子堆的雪人,在花园边,行道树下,羸弱、娇小,灰暗,不久就被清洁工铲走了。
“干什么,扔了!”一声严厉的呵斥声把我拉回现实,一个圆乎乎的小男生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激动地挥舞着。谁知,刚举到半空,被母亲打掉了。“刚换的新衣服,弄湿了怎么办?”孩子的笑僵到了脸上,嘴角瘪了起来。我的心不由得一阵悸动,这个母亲打掉的岂止是一把雪,那是美的芽苗。她也许并不知道,给孩子报的绘画班,艺术课,远没有手中的雪花魅力大,雪花、雪淞、冰花,大自然的馈赠,那是融入血液中东西,打雪仗,捕鸟,捉兔子,扫雪,这里,不光有童真童趣,更有对生活浓浓的爱。
“你那里下雪了吗?”店铺里突然响起这首歌,旋律中透着深深的忧伤。恍惚间,我化作一瓣雪花,轻轻地飘落到一扇玻璃窗前。窗内,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