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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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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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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记

冬日,阳光和煦如春。母亲打来电话问:“回家不?”

“回!”我回应到。 听筒上立刻传来母亲提高八度的声音:“好,我给咱包饺子。”

还没进村,远远就看到母亲在村口张望。她略显瘦削的身躯明显向前弯曲着,头发被风吹得有点蓬乱,眼睛蹙在一起,一认出我,急急忙忙地小跑过来,接住我的包,拉着我的手说:“水早都烧开了,马上下饺子。”

进了门,放下东西,她几乎是小跑着进了灶房,案板上排放着整整齐齐的饺子,锅上漫溢热腾腾的水汽,灶膛里红红的火苗,把我的心一下子温暖了。就在母亲打捞出第一盘水饺时,我像小孩子一样用手捏一个放进嘴里,烫得一边唏嘘着,一边在嘴里倒腾,这要在小时候免不了挨母亲一顿训斥,此时看到是她开心的笑容。吃过饭,母亲翻箱倒柜地寻找,一会儿拿出一盘桔子,一会儿拿出几坨点心,一会儿拿出一盒酸奶。“快吃!快吃!你哥拿回来的好吃的,我没舍得吃!”

我说:“我不是孩子了,你别忙活了!我给你洗洗床单被罩吧。”

“不用了,这些活,自己能干。昨天我才把床单被罩洗了,被子褥子晒了,暖和着呢。”

“我拖拖地。”我拿出拖把拖地,母亲像犯错的孩子,跟在我身后,说:“我平时一个人,想不起来拖地。”她一面给我打下手,一面说:

“我今年冬天,挖秸草根卖了600多块。”

“咱家棉花拾了8袋子。”

“咱家的大葱可以吃到过年。”

“我们去白村参加庙会了。”

……

听着母亲连珠炮式地汇报着她这一段时间的功绩,我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劈头盖脸地指责,因为她身体原因,我们兄弟姐妹都反对她在地里劳作。此时,我从她的口吻里读出了自豪,从她脸上的笑容里,读出了温暖。

拖完地,母亲说:“咱家门前很暖和,我们坐着说说话吧!”

陪母亲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我家在村口,地势高,旁边是一条通村路。坐在这里,大半个村子尽收眼帘,偶尔有往来的行人停下来打声招呼。邻居家的狗躺在我们身边,懒洋洋地眯着眼。母亲说,主人外出打工了,她经常喂狗,所以,狗总爱跟在她身边转悠。偶尔一辆摩托在路上呼啸而过,狗连头也懒得抬。母亲就说,这是某某家的娃,父母打工去了,孩子没人管,整日骑着摩托胡张呢。某天把自己摔了,卧床几个月;某天撞了人,赔了多少钱。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脱去外套,静静地听母亲说着村子里的事:

“昨天,一辆昌河车拉了几个人,公开打村里的皂角刺,这一棵树的刺往年卖好几百块呢!”

“没人管吗?”

“村子里就剩几个老人了,路都走不稳,就是在跟前,又能咋?”

“某某家进了贼,贼偷完东西还在灶房做饭吃了才走的。”

“某某家两个儿子,盖了新房,把门垒了,外出打工。他妈住在老房子里,没拉电,烧柴还要自己打。她整天抱别人家玉米杆,讨人嫌!得了疱疹,邻居打电话给儿子,儿子说他妈就爱作!”

“某某死了,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说,正陪老丈人看病,顾不上。最后村子里和姑娘埋了。”

……

母亲说着说着就会停下来,望着远方,呆呆地坐着,不说话。

整整一个中午,村子里静悄悄的,其间有一个老人蹒跚着走来,母亲怕我不认识,老远就给我介绍。老人一张口,满心地羡慕,说:“你真有福,娃又看你来了!”

“今天去看王嫂了没?”母亲问。

“她还是那个样子,小女子前天来了,洗洗涮涮就回去了。”

“瘫了七八年了,身上的褥疮都臭了,可怜的,养七个儿女,唉!”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我的思绪飘远了,眼前像过电影一样一样闪现出曾经的往事:年轻时,曾经在温馨的油灯下纺线纳鞋,朗声大笑的母亲;小时候,曾经在牛羊撒欢的土坡上放羊,上树掏鸟蛋,搅得鸡飞狗跳的伙伴们;一把能撂倒一头牛,为了赌八个蒸馍,一顿吃了一碗油泼辣子的憨大叔;谁家有红白喜事总是第一个出现,走路一股风,有点刀子嘴的王大妈;春日暖阳里,在牛粪和着青草气味的湿润的麦田地里,低头除草,偶尔扯着脖子吼几声秦腔的父老乡亲……

“你屋在哪?”一个老年男子厉声问话吓得我回过了神。

“叔,你糊涂了,这是咱女子,你别吓了孩子!”顺着母亲的声音,我看到了一个爷爷辈的老人。他脸上有笑容,但是僵在脸上那种,若有所悟似的:“咱女子,好!好!”

扭过头,又问:“你屋在哪?”

“他就能记住这句话,见谁都这样问。”

母亲转过头对他说:“叔,快回去,我婶叫你呢!”

老人碎碎念念地走了,我说:“这爷爷年轻时候不是在外当官吗?当时多威风呀,怎么老年痴呆了!”母亲没有答我的问话,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太阳依旧暖洋洋地照着,村子里安静极了。偶尔飞过一只长尾鸟雀,“哇”的叫声,打破了这种宁静,却透出一种莫名的阴森。老房子的门上挂着锈了的铁锁,院落里野草疯长,太阳光穿过林梢,投射到坍圮的垣墙上,没有了袅袅的炊烟,没有鸡鸣狗叫之声,没有嬉戏打闹的孩子,透出一种彻骨的萧条。环绕老村子修的二层小楼,几乎也是家家铁将军把门。偶尔在街上出现一个老人,也是步履蹒跚。不知道漫漫冬日,母亲在这样村子里,在这样的环境里,如何度过一天又一天?

我的心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中:不能常回家看看,总是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更多时候是呼朋唤友,登山玩水。却忘了,守望在家里的老娘怎样渴盼着自己归去。此时,母亲也沉默着,我们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冬日的暖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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