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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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值清明节，站在父亲的坟头，不由得泪流满面。父亲卧病十年，心心念念的就是回一次柞水老家。可是，我竟然没有满足父亲的心愿。一是因为他的身体，二是源于我小时候的记忆：来家里的老家人多是黑衣黑裤，脚缠白毡子（因为要翻山越岭，用很长的白布在小腿上反复缠，像今天的护膝），头带毡帽，眼睛通红的山里人。一来就会说老家还没通电，路上要翻几座山，走几天，还会说车马店奇奇怪怪的见闻。导致村里人常开玩笑说：“你是山里红眼妈的孩子，把你送回去。”给我的印象是，老家在深山老林，遥不可及。
距离父亲最后一次回老家已三十多年了，那次是带着母亲给大姑奔丧。回来带了好多山货：炼制好的盆状的固体槭油（槭树的分泌物炼制，可以食用）、土豆和熏肉。这给当时的我们可带来了口福。记不清父亲回来时说的话，只记得母亲常念叨老家人热情、好客，家家请吃饭，摆一大桌子菜，酒管够；临走时，家家送礼物。如今，她还能说出几个老家人的名字。
然而，此后父亲再没有回过老家，为了近十口人的生计，为了孩子的学费，他遍尝生活的艰辛：打席子，编笊篱，打胡基，做木工，曾翻山越岭肩椽贩檩，曾走州过县用做好的门窗换取粮食，曾走街串巷挑担买卖……孩子们长大自立了，他却病倒了。也许是叶落归根的缘故吧，父亲病重的后几年特别爱念叨老家的人和事，一直期望孩子们能带他回去，宴请乡邻，认祖归宗。可是，直至父亲仙逝，我们竟没帮他了却心愿。每当看到父亲的遗像，我就心生愧疚，不该让命运多舛的父亲带着遗憾离开。
清明节前几日，我就谋划好去老家。我在百度上做足功课：凭记忆里父亲提及的村名，搜索到了详细地址。提前去给父亲上坟，和母亲商量进山事宜，母亲异常欣喜。于是，在3号早上，打电话叫来侄子，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寻根之行。
侄子开了导航，从大寨东上福银高速，从扬斜站下高速，右前直行20公里，当导航语音提醒:导航结束，目的地就在你右手。我一看时间，竟然用了不到一个半小时。打开车窗，红岩寺镇盘龙寺村委会的牌子映入眼帘，连忙下车，向一位腋窝夹着一沓纸的老者问路，刚报了父亲的名讳，这位老者就热情地说“我是你堂姑父呢。”说完，他领着我们一行来到了堂哥家，不等我们开口，就帮我们报了家门。我的未谋过面的侄媳妇热情地迎出来，嘴里不停地念叨：“贵客，贵客。”接着出来的是堂嫂，堂哥（实际上和我父母年龄一般大），他们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
这是三开间的砖木结构的房子，白墙红瓦，廊檐上摞着码得整整齐，高及屋檐的劈柴。空阔的屋子，除了一张床，就是几袋粮食，从里到外透着贫寒。侄媳妇热情地拿来火盆，又忙着张罗做饭。堂哥、堂嫂激动而亲切地和我们拉家常，关心地问父亲的情况，免不了唏嘘流泪。亲情真的很奇怪，虽未谋过面，说起关于父亲和他们的过往，我竟没有一点隔膜，反倒生出几分亲切。很快，我的本家听到消息，主动找上门，热情地为我们筹备祭祖事宜。准备就绪，跟着堂哥去祭祖。一路上堂哥骄傲地向所遇到的乡邻介绍，听说我父亲的后代来祭祖，他们又赞又叹，末了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家做客。跟着堂哥在六处祭祀，除了我的祖父，其他的连堂哥也说不清是哪代祖宗，但我们都很虔诚地挂吊子、焚香、烧纸、燃炮仗、叩头。我的祖父长眠于一个半山腰上，坟头长了半抱粗的槭树，我堂哥一边燃香，一边讲着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帮我们祭祀，培土，护佑的事。感激之情从心里涌起。
我父亲的家乡，不对，也是我的故乡，地处秦岭深处，虽然在公路边，但依然贫穷、落后。生活还是自给自足，还是在河里洗衣淘菜，但是反耕还林效果明显，堂哥说：“平时不让燃火，不让随便砍伐。”这里山清水秀、宁静祥和，民风淳朴，靠近房前屋后，都是湿润的土地，听说，洋芋已下种。河边地头有韭菜、香菜、青菜，还有刚吐芽的桃树、核桃树。村子并不大，要不是国道从旁边穿过，几乎看不到现代化的痕迹。
离开的时候，堂哥给我们带了许多特产，都是自家手工制作的山货。他们不住地抱憾说你们来得匆匆，没好好招待，要常回来看看。在乡邻那一声声陌生又熟悉的送别声里，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突然理解了父亲，他的根在这里，这里的人、这里的事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民风纯朴，一个离乡六十年的人，一个最后一次回乡也间隔了三十多年的人，竟然有人记得。而在我的家乡，单门独户的父亲作为移民，却常常被人孤立，被人歧视。他付出全力地帮助他人，却换不来几句顺耳的话。父亲常常在热脸贴不住别人冷屁股后难过，他始终找不到归属感。为了把日子过得不落人后，他吃尽苦头，却还要遭受来自别人离间后的亲人的误解。
我在心中默默地对父亲说：“不孝女愧对您，没能让您在有生之年回次家乡，这次，我们带着你的照片，回家祭祖，与亲人团聚！愿您在天之灵安息！”
说实话，此行不仅了却了父亲的遗愿，也让我产生了归属感。我突然明白了清明节的真正意义：提醒每一个人，在季节的轮回中体悟生命的意义，追思怀远，懂得感恩，让自己灵魂有所归依。
其实， 只要愿意，归乡的路并不漫长，很多时候，孝敬父母，并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去做。趁父母健在，一切还来得及，常回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