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过年,于母亲而言,是很幸福的事。
尽管明知道因侄媳妇待产,二哥一家不回来,实际上家里吃饭的人不多。可是年风年俗在母亲这,一样也没有少。蒸礼馍,蒸包子,蒸枣花煮肉,泡豆芽,做稠酒……我说:吃不了多少啊,买些得了。母亲说:过年就是过热气腾腾的热乎劲儿,不蒸馍,不生火,啥都去买,那算过个啥年?在这一点上,母亲是近乎执拗的。临近年关,她每天像打了鸡血,一趟趟地跑超市,一次次地跑农贸市场,孩子们小时最爱吃的瓜果蔬菜、干果、海鲜,大包小包地买回来。一锅锅地蒸、煮、烹、炸。往日困扰她的疾病好像一下子就好了。大半夜地还在为第二天劳作做准备,一大早起床,忙里忙外。尤其是一听说儿子和孙子哪个要回来,她早早地变着法地提前做好饭,收拾好她亲自蒸煮的过年吃食。
待客那天,母亲兴奋得像个孩子,叨叨着她的侄子侄女、外甥们要来拜年了,谁谁喜欢吃啥,谁谁不喜欢吃啥,要给谁准备带某样吃食(平时在城里吃不到的,由她手工制作的)。她说,自己年老了,做的饭怕不合年轻人的胃口,怕年轻人嫌弃老太太的卫生,提前一天就让我和妹妹做待客的准备。我们家族包括母亲娘家人,都是很重视仪式感的,所以每年的待客这天,母亲所有的子侄、外甥都会如约前来,由一桌、两桌,发展到四桌、五桌,母亲被请到上座,相继敬酒,让母亲享足了被簇拥的快乐。
今年初三,大家热热闹闹地吃着,喝着,聊着天,谁知,酒过三巡,本来很愉快的场面,不知怎么一下子逆转了,姑父激动地带着哭声指着表弟说:“娃呀!你没良心。我和你妈给你把娃看大了,你们转身带走了,你们买房,我们把打工挣的钱都贴补你了。你一走一年,连个电话都没有;你回来了,我们很高兴,结果你转身去村子里打牌,一夜一夜不回家,我和你妈一等就是一夜呀!”他越说越激动,失声痛哭了。当着这么多人,表弟很尴尬。弟媳妇很委屈,说表弟离得远,她没少给父母买东西,经常回去看父母。我笑着说:“姑父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致?他并不是在和表弟算经济账,他抱怨表弟,是算感情账呢。”
我知道,有些事,不到一定的年龄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但愿表弟两口子能理解。
姑姑解释姑父伤心的原因,表弟常年在外地打工,一走就是一年,他们想儿子,往年表弟他们要么送回来一堆年货,连饭都不吃,转身带着老婆孩子去旅游了;要么吃顿饭,匆匆地走了;要么直接一个电话说忙,竟然连面都不露的。今年倒是回来了,在家连年夜饭都没吃,年一过,给她和姑父剩下一大堆东西,不知啥时候才能吃完,姑父心里怎能好受呢?
我因为经常出入农村,陪伴母亲的过程中,常听母亲念叨,村里人都羡慕她,虽然一个人生活,孩子们你来我往的,热热闹闹。然后就说谁谁的儿子好多年不回来过年,谁谁娘家人不上门拜年,谁谁守寡养大两个儿子,一个竟然在分家的协议里说对母亲生不养死不葬,另一个在山东做生意几十年都没回过老家,病恹恹的老母亲盼了一年又一年,至死都没见儿子面。
我深深地体会到老年人内心的寂寞,失落。她的话题永远都是乡村的陈年往事和儿孙小时候的事。过年,对年轻人来说,过与不过,区别不大,一顿饭功夫便能集齐十里八乡的朋友上网聊天,打游戏。有事做,有奔头,有念想,不断结识新朋友,不断更新生活圈子。可是对老人来说,意义大不相同:过年了,才能见上平常想念却见不上的亲人;过年了,才能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过年了,才能听到村子里的欢声笑语,锣鼓喧闹。过年后,年轻人各奔东西了,寂寂白日里,漫漫长夜中,老年人就靠过年这些话题打发一年的时光!
寂寞父母心,悠悠儿女情。但愿每个儿女都能像我一样,不要信誓旦旦地宣称等到将来怎么怎么孝顺父母,与其在“子欲孝而亲不在时”痛哭流涕,不如赶紧行动起来,回家过年,陪伴父母,坐在一起吃一个团圆饭,给他们一个温暖而体面的新年念想,让他们内心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