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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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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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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叔

说起团长叔,你可别误会,他既没当过兵,也没当过团长。至于团长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我真不知道。记得有一次被团长叔逗急眼时,说了句“你这个团长当不了,我来当”。当时认知来自电影,里面的团长是指挥打仗的大官,谁知被邻居嘲笑了半天,一问才知道这个“团长”是贬义词,说这个叔叔有点“二”。

关于“二”,可有点说道。听说他年轻时家里很穷,无父无母。哥哥养活三个孩子已捉襟见肘,加之他和一个妹妹,日子过得很恓惶。他家的住房是一个三间正屋带厢房的四合院从中间隔开的一半。院子被围墙隔得又窄又长。门房养牛羊,人的住处很紧张,给他娶不上媳妇。哥哥最后带着老婆孩子及妹妹投奔新疆姐姐去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半大小伙子。没人管,好吃懒做,和一群半大小子瞎混,像个二流子。从记事起就见他总是穿着黑棉袄,不扣扣子。腰里胡乱绑着已变色的白色带子,手总是插在袖筒里,坐在墙角的太阳底下跟人瞎白话。眼睛老是眯着,红红的眼角老挂着白白的眼屎。大家背后都叫他“粘眼子”。因为他是个光棍,没人做饭,只要管饭啥就敢干,尤其是那个时候不知为什么,总有新媳妇和婆家打架,娘家来闹事;或出嫁女不回婆家,婆家来闹事。稍微说不好就是一场打斗,一遇到这场面别人都躲,他却往跟前凑,因为他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别人就不太留意他。他默默地蹲在角落,听两边人对骂,互相揭短,语言攻击。等骂的人泄气了,他才开口,一开口就能抓住对方软肋。有时故意结巴,让别人无法插话,又能抓住要害,往往事就平息了。他慢慢成了村里说和事的行家了。不知道从何时起,别人都叫他团长,本名反而没人叫了。

记得那时的老碗会上,有一个年轻媳妇,是来自汉中的女子。人长得水灵灵的,声音婉转像百灵鸟叫。一到吃饭时候,村里的年轻人端着碗,像苍蝇似的围着她。叔叔爱讲荤段子,那个媳妇是外地人,听不懂一些方言,爱接他的话,常常逗得在场的人笑得肚子疼。有人背过身谴责他在侄媳妇面前嘴没把门的,他说:“叔有叔在,谁把叔拿走了。”

突然有一天,他家敲锣打鼓,屋里灯火通明,挤得水泄不通。原来他姐姐给他在新疆领回一个知青做媳妇。至今记得那个知青的模样:穿着蓝呢子大衣,留着烫发头,脚穿黑色皮鞋,手上带着明晃晃的手表,人很白,很漂亮。在当时的农村那可是摇了铃,让很多姑娘媳妇羡慕不已,大家为他捏一把汗,总觉得他家穷的,根本留不住这个姑娘。他也被姐姐打扮一新:换上新蓝中山装,新鞋新裤子,头脸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家里唱了三天大戏。后来,时不时有小伙子爬到他家听墙根(晚上听夫妻房事),第二天就有关于他俩的笑话传出。叔叔不避讳,还爱给大家提供些内容当佐料,婶婶又气又羞,几天不出门。婶婶想家时,他就带着三集六会地去吃嘴,村里人都说这俩活宝不是过日子的,奇怪的是婶婶竟跟他过了下来。

团长叔是个老顽童,老爱和年轻人一起玩,叫他儿童团团长一点不为过。有熊孩子偷了鸡,他敢给煮,农闲没事和半大小子打兔子,上树掏鸟蛋,下河捞鱼,晚上就在家里煮着吃。他不避讳人,有点二虎劲。他总爱逗孩子,给孩子们讲《狼吃娃》的故事,讲《傻女婿》的故事,还爱讲《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的一些故事,据说都是戏里看来的。他总爱问一些奇怪的问题:烧煤为什么加水?为什么雷阵雨时先看到闪电后听到响雷?你答啥都能被他用另一个答案反驳,惹来别人讥笑。村里人常说多亏叔叔没上大学,上大学了就不得了。

他贪玩,老碗会上,别人吃完饭忙着去干农活,他把碗放在脚下,用木棍画个图,找点石头、木棍,随便拉个人揪方。碗被淘气的孩子踢着滚远了,等婶婶拧耳朵他才能想起找碗。他看孩子,把娃往地上一放,照样和人揪方,孩子弄得一身土,婶婶再骂,他只是嘿嘿笑。婶婶拿他没办法!

团长叔不喜欢干农活,却是个小能人。谁家要是把农具用坏了,他鼓捣鼓捣就修好了。他就像电影《鸡窝洼人家》的禾禾,不停地扑腾,编过笊篱,编过席,给人看风水,办过醋厂,砖瓦厂,可谓成遍了精,但都没坚持下来,办厂还背负了一身债。

好在村民的日子渐渐好转,娶媳妇需要撒草的(相当现在的司仪)。不知他在哪儿搜集的词,他一手拿着一个斗,斗里有提前剪好的彩纸屑,新媳妇刚走到门口,他就一边抓着撒着,一边说着,他说的词风趣、幽默,俗中有韵,朗朗上口,很受欢迎,动不动被邻村请去帮忙。

村子先前花钱请人为死者入殓,他看了几次就会了。村里人不管穷富,不论品行,他都给装殓,他总说,死者为大。这给村里人省了事也省了钱。给主家安排事,不论主人有没有请他,他都尽心尽力,事无巨细,安排得井井有条。因为他性格好,别人怎么说他都不恼,他经常说,谁吐他脸上,擦了就没事了,该怎样还得怎样。看客主事,给人分家,调解矛盾,他讲话总是不急不慢,一句冷幽默,说得没人好意思反驳。他在村里有了话语权,自然而然,婶婶就成了座上宾。

团长叔心眼的确不坏。他对村里的人一视同仁,总是无私地帮忙。记得爷爷去世,姑姑来出门,按民俗要抬食盒,最少用六个花架子装献饭(菜蔬雕刻的猪牛羊当祭品),姑姑没带,村里人指指点点。团长叔说:“没见过猪肉,还见过猪走路,这个忙我给你帮了。”熬了一夜赶做好了。第二天当姑姑给他钱时,他说:“我是学手艺呢!给啥钱。”

那时,村里人几乎都守着土地,很少外出,那些娶了外地媳妇的为了留住媳妇,就在农闲时外出做零工,挣点零花钱。村里吃水要摇辘轳搅水,女人没劲摇不动辘轳,吃水困难,动不动就传某某光棍与某某媳妇的绯闻。一次,有人趁某小伙挑着水刚进一个本家媳妇家,就把门链挂上(过去门是两扇对开,锁门时要先用链条挂到门楣上,从里面打不开)。大家很快围住了这个房子。有人上围墙,有人爬窗户,有人在门缝挤着一只眼偷觑,很多平时就有贼心的,起哄最凶。团长叔骂退了看热闹的,趁着没人给打开了门。

如今,团长叔将近七十,婶婶已离世,他的两个儿子在新疆当了老板。孩子把他带到了新疆,不几天,自己跑回来了。他说:“再也不去新疆了,离开村子就没有地气了。”他还是无怨无悔地为村里人服务着,然而,专业的婚庆公司,训练有素、年轻干练的司仪已完全取代了团长叔的位置,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专业的服务队应运而生,团长叔更多时候就是和他的老伙计坐在老树下,或儿子给盖的新楼房前的墙根下,说着村子的前尘往事,说着他们自己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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