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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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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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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的守望者

我的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对土地的热爱,近乎痴狂的状态。他一直不喜欢机械耕作土地,认为那会把土轧实了,不利于麦子成长。别人用拖拉机一个小时就翻完的土地,他总是用铁锨一锨一锨地翻地,硬是劳动十天甚至二十几天。他劳作过的土地平整,土块均匀、整齐,晒过一个夏天(塬上干旱,为了保障小麦产量,基本是一年只种一茬麦子),再把土块耙细整平,等到种地的时候,我家的地保墒最成功。

八月十五前后,要种麦子了,父亲会把种子先用湿毛巾打湿,然后用塑料袋装好,放置一夜,第二天下种时再拿出来。这一切绝不允许别人染手,他像呵护孩子样呵护着他的种子。小时候,我们兄妹最骄傲的事,就是村里人夸父亲,种庄稼是一把好手。

锄草时,父亲是不让我们进地的,怕踩了麦子,更不接受给庄稼洒农药,认为“庄稼要好肥当家,精耕细作是诀窍”。养猪牛羊,给猪牛羊起圈垫土,是父亲农闲时的主要任务,他把沤肥的粪,晾在场头,晒干,指挥我们兄妹几个一点点敲碎,送到地里去。有人笑话父亲的固执,但麦苗起身了,我家的麦子绿油油的,比其他人家杆粗;抽穗时,我家麦穗最大。父亲最喜欢站在地头,看着麦田从墨绿到葱绿再到杏黄……

“三月二十八,上会买杈把;四月八,买镰耙。”这两个日子是家乡白鹿原上有名的忙农会,专业的手艺人会把收麦子所用的农具悉数摆在集市上,老农人逛会是为挑选家里必须用的农具。父亲上会,往往不急着买,这个摊前转转,那个摊前凑凑,直到快散摊,才下手拿起一些早已侦察好的,稍微有点品象问题但不影响使用的农具,以最低的价格捡漏。过日子,父亲最会精打细算了,农具不到实在用不了,他是不会添置新的。

把握收割时机是父亲最拿手的本领,麦子熟的时候,他天天去地里侦查,他说:“六月天,娃娃脸,这会儿骄阳似火,转眼便可能是倾盆大雨。如果麦子收早了,面气不饱。如果麦子熟透了,不及时收割,一场暴风雨就全毁到地里了。”

“农家麦收无闲人”,父亲拿上镰刀就是吹响了冲锋号,龙口夺食,关乎一家人的口粮,没人敢退后的。父亲给家里成员都分有任务,爷爷、母亲、姑姑和我跟他割麦,大哥二哥拉麦,小妹拾麦。出发时,母亲准备好了吃的喝的,间歇是不许回家的。

天蒙蒙亮,一家人就到了地里,父亲二话不说,弯下腰,左手拢住麦子,右手握住镰刀,顺着根部,只听“唰唰唰”的声响过后,麦子应声倒地,旋即被扎成捆,很快,在他身后,排列出一排又直又整齐的麦垛队列。谁也不敢懈怠,“唰唰唰”的割麦声,此起彼伏,不同的节奏里,一大片麦子很快就被割倒。不长时间,我的汗水不断涌出,漫过眼帘,滴入眼中,眼睛酸辣难耐,抬起右手,带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从脸颊斜向上擦拭过去,眼睛睁不开了,直起身,想趁机休息会儿。这时,看到父亲被汗水浸湿的后背,看到他不时从脸上甩下的汗珠,看到他因太阳暴晒而蜕皮的臂膊,看到他不停挥动着镰刀。于是又默默地弯下腰,和着他的节奏割着麦子……

等割到地头了,父亲这才摘下草帽,煽起风来。回头望去,一边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边品评着:谁的麦垛扎得紧,排列又密又直,谁割过的麦田干净。每个人尽管很累,腰酸腿疼的,但脸上洋溢的却是幸福的笑容……

后来,这片盛产五谷,养育了白鹿原人祖祖辈辈的肥田沃土,变成了白皮松、华山松、红叶李、国槐的苗圃地。父亲这个种庄稼的行家里手也慢慢失去用武之地。别人把麦田大片租赁给树农、果农、瓜农,我家的地里依然种着麦子。夹在各种苗圃之间,越来越显得狭窄的麦田,成了家庭矛盾的导火索。父亲固执地坚守他的麦田耕耘,哥哥则计算着打工挣钱和收庄稼收入的性价比。终究,年老而患病的父亲不得不屈从哥哥的选择,把土地租赁出去。但是,稍有点精力,就打理他的农具,虽然已派不上用场了。磨得锃光瓦亮的刀片用纸包了拆,拆了又包上;铁锨、锄头、䦆头整齐地码在墙角,然后皱着眉头,蹲在旁边,一袋袋地抽着旱烟。……

如今,父亲已经长眠在这片土地里了。我眼前常常浮现出土地租赁前他和哥哥的吵架场面:他皱着眉,把旱烟锅对着门墩使劲地磕,继而深深叹口气,抬起头,望向门外,骂道:“这地不种粮食了,有了饥荒,喝风屙屁去。”能融化在生养自己的土地里,父亲是幸福的。一次,我走在乡间,放眼望去,土地突然立起来,腋下夹着父亲的镰刀,镰刀闪着太阳的光辉,亮了星星的眼睛。于是,我明白了,父亲还在,所有白鹿原人的父亲还在,因为,每个人的心田都是一望无际的麦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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