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手绢飞

闲来无事，在家里整理衣柜，翻出来了一块手绢，这是一块边长二十厘米的方形手绢,有点泛黄的白底上,两个憨态十足的熊猫正在啃食竹子，这是被珍藏了几十年的一块手绢，尽管手绢退出我们生活已经快三十年了。但是，关于手绢的记忆却是历久弥新。

初次接触手绢，是在电影里。当我看到穿西装的人上衣口袋插有白色的花，就问爸爸，爸爸说，那是手绢，是装饰品。后来，看秦腔戏，戏里面的女子袅袅娜娜，娇娇滴滴，右手拿个丝帕子，一会儿掩口笑，一会儿掩面泣，咿咿呀呀，悲悲凄凄，我当时认为，戏里的丝帕就是手绢。

有一天，村里一位在外工作的小伙子领回一个媳妇，媳妇的头发长长的、卷卷的，上面扎了一个白色的蝴蝶结，她一走路，蝴蝶结一动一动的，像要飞起来一样。我们这些孩子奇怪地围着她转悠，看她头上的蝴蝶，生怕一眨眼，蝴蝶就飞走了；那些大点的姑娘则趴在门上、窗户上望着她，想必也是被她的头发，被她的蝴蝶结迷住了；中年的大婶扯着嗓子问：“你媳妇的头上的花蝴蝶真好看？”那个媳妇忙取下蝴蝶，让大家看，原来是个白色的绣花手绢，香香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手绢。回家来缠着母亲要，我哭了几天后，姑姑拿块白涤凉布，给边上绣一朵玉兰，小小的、淡淡的兰花活灵活现，好像都能闻到香味，我把它拿到小朋友跟前炫耀，害得一个村的妈妈都找我姑姑。

村里一小伙，竟然进城给媳妇买了手绢，让媳妇学着那个媳妇扎头发，媳妇不但没扎，还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是不是嫌我不好看，看上人家“大洋马”，你去和大洋马睡去。”从此后，漂亮媳妇就有了外号“大洋马”，那个小伙子也长时间被人打趣。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的头上悄无声息地多了扎头的手帕，几乎都是缝制衣服的布头做的，材质、花色都不好看，但是，扎起的头发明显比以前好看多了。村里的货郎也带了手绢来卖，孩子们用自己挖草药挣的钱买了手绢，但是，我们根本不舍得用它来擦嘴，擦鼻涕，多用来满足虚荣心：比谁的漂亮、谁的干净、谁的香，谁用它来叠的小老鼠可爱，谁能变着法地叠出新玩意儿。那时的我为了让自己的手绢变香，就把花瓣折了好多包在手绢里，揣进怀里，谁知当我给小朋友炫耀时，好好的白手绢被染成大花脸，我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气得我哇哇大哭，惹得小朋友好一阵奚落。

记忆最深的是一个知青的女儿教给我们“丢手绢”的游戏：十几个小朋友围成圈，面向里坐在地上，集体唱“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打电话，不要不要告诉他”。一个小朋友手里拿着手绢，在大家围成的圈外跑着，乘机把手绢丢到任意一个小朋友的后面，只要他蹲下来时，那个小朋友还没发现，那个小朋友就要被罚出节目，还要接着他的工作；如果蹲下时被发现了，那他就要继续跑。这要讲究一个准、轻、快，“准”是指认人准，丢的对象往往是反应较慢的，或认真老实唱歌的；“轻”就是丢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快”就是丢下手绢后落座快。这可是一项很讲究技术游戏。只见丢手绢的小朋友一边跑，一边把手绢卷小，在手心来回搓，时而故意放慢脚步，挥手扬臂；时而加快脚步，做出已顺利投掷的样子；时而跑跑走走，东张西望。蹲着的小朋友起初警惕性很高，不时用手偷着摸后面，以防手绢丢给自己。几圈下来，就有人放松警惕了，他乘机丢出，迅速蹲下，得意洋洋；兵不厌诈，有的小朋友一开始就成功丢出，有的跑了好多圈都不能成功丢出。这是一个集体游戏，男孩女孩、大的小的都可以参加，大家一起玩，非常开心。

后来，手绢普及了，但因为经济原因，村里最多的是淡蓝色方块形手绢，四周有两根距离一厘米的深蓝色线条交错成的图案，妇女们最爱把它顶在头上，把后边两只角绑在一起，与其说是挡土，不如说是装饰；大姑娘则是用白色的绣花手绢变着法地绑出各种头式，那时候相亲，男孩妈妈就看姑娘头上的手绢，她们说从手绢可以看到一个姑娘是否能干，是否心灵手巧，是否讲究；老太太则把手绢当钱包，把一两块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孩子想买糖吃时，都会眼巴巴地看着老奶奶用手摸摸索索地掏手绢，再一层层地展开，这是一种最美好的期待；三岁以下的孩子呢，母亲把一块手绢对折两下，叠成8厘米宽的长方形，然后用别针别在左面的肩头，用来擦鼻涕，方便，不易丢失，这块手绢最能展示妈妈是否干净、勤快，勤快妈妈天天洗，懒妈妈会让孩子的手绢被鼻涕糊成硬纸；学生则用手绢当装饰品，盖在书上、小物件上，或作为礼物赠送给朋友。至今还记得，初中毕业，徒步跑三十里路到县城，舍不得买吃的喝的，就买一块手绢送同学。我也接到朋友送的印着大熊猫图案的手绢，就是珍藏至今的这块手绢。

那时劳动或割草时，大点的男孩子要是擦破了皮，女孩子就用手绢包扎，最后伤好了，男孩子洗干净手绢，借着还的名义，其实另送一块，心细的女孩子会发现端倪的，不反对就定下了情缘。这在当时比较闭塞的农村生活中也算大胆的举动。

如今，手绢早已淡出了我们的生活，纸巾、湿巾触手可及。可是，即用即丢的纸巾，不会有期待、有珍惜、有感动。我常常想，取消纸巾，改用手绢，既环保，又能通过清洗手绢锻炼孩子动手能力，在挑选手绢中锻炼审美能力，甚至想，可以让孩子学习自己绘图，自己刺绣的本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常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手绢翻飞，像满天的风筝，飘上房顶，飘过树梢，飘在故乡的蓝天白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