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园又热闹起来了:看!黄瓜正忙着爬上藤蔓,昨天还是毛毛虫般的绿色小瓜,一夜之间长至一手把长,两手指粗。不出两天,就长成一尺多长,四厘米粗,又直又绿的黄瓜。黄瓜的花是黄色的,直到长成,顶部的花都不会脱落。黄瓜下垂,爬满瓜架,顶部的花像喇叭一样与大地做着亲密地交谈。母亲说,黄瓜是水养的,水浇足了,黄瓜就长得快,晚上浇了水后,你能听到它“噌噌”地长长的声音,说这话时,母亲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微笑。
瞧!这边豇豆的花也在探头探脑。豇豆花呈紫色的蝴蝶样,像落满花架的蝴蝶。不几天,长长的豇豆从蔓上垂下来,像一条条碧玉丝线,人从并列的两排豇豆之间经过,豇豆如少女的手轻轻拂过肩膀,纤细、柔媚、风情万种。
那边的西红柿也迫不及待地开出了嫩黄色的花;旁边的茄子、辣椒花也竞相招蜂引蝶;香葱为了不落后,也在拼命往高长,绿油油的葱苗,直挺挺的身姿,好像在向架上的邻居示意:瞧!我不靠别人,照样活得很精神。周围的油麦菜、生菜虽然没有其它菜种植得那么有序,但是,它们兀自逍遥,生机盎然。
每天傍晚,母亲都会在她的小菜园侍弄:浇水,松土,施肥,掐花,摘果。我们回家前,母亲采摘下、挖割出一篮篮的时蔬:又圆又紫的茄子,红得透亮的西红柿,碧绿可人的黄瓜、豇豆,绿生生的生菜……分开盛放、摆放整齐,每当我们像欣赏艺术品一样地欣赏着母亲的杰作时,母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她一边张罗着给我们几个分装,一边絮叨:“自家种的,没有打农药,没用化肥。”她最得意的事就是用她种的菜亲手给我们做饭。往往不等做好,就急于让我们品尝,把正在切的菜随手抓一些喂进正在我们嘴里,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我们饿着肚子眼巴巴看着她做饭的时候。她的腿脚一下子就变得灵活起来,她做事头绪清楚,说起话来铿锵有力。
其实,从父亲去世,我们就给母亲做工作,不让她一个人在老家住,一是怕她孤独,二是她身体不好。可是母亲却执拗地不离开老屋。她说,父亲没走远,她要陪着他。
起初,我们都不放心,因为母亲是一位传统的农村妇女,又不识字,给我们的印象是没有主见。父亲读过书,人很能干,也很强势,大男子主义特严重,对于母亲(仅读过三个月的书)张口就骂。年轻时,稍不如意还会动手打,可是母亲从来没顶撞过父亲,即使委屈得哭了,吃饭时还会把第一碗饭盛给父亲。小时候,父亲打我们时,母亲也很少护佑,她总是觉得父亲是无限正确的。父亲田间劳作,集市奔波,渭南换粮,山里山外掮椽贩檩,母亲都不离不弃地并肩奔波。每次回家后,父亲躺下休息,她就做饭、洗衣,家中大事小情,从来都是父亲说了算。父亲会精打细算,总是让母亲在房前屋后或田间地头,撒一点蔬菜种子,在玉米地里套种些豆荚。母亲在锄地或收割庄稼时,顺带采摘回来,给饥肠辘辘的我们打牙祭。
后来,父亲病倒了。母亲一个人扛起了照顾父亲的重任,跑几里路叫医生,熬夜照顾,喂汤送药,她从来不给子女诉说难处。她总说父亲是好面子的人,不能让人瞧不起,她把父亲收拾得干干净净。照顾父亲十年,除了自己病得实在动不了,从来不麻烦我们。母亲总是报喜不报忧,虽然还是事事征求父亲意见,但是,更多时候还是自己拿的主意。我们这才发现,母亲是个很刚强的人,她在照顾父亲之余,还会力所能及的帮在外打工的儿子干农活,撒种、锄地、拔草,能不耽搁儿子的事,她都自己做。每次打电话,总能听到母亲爽朗的笑声,她声音洪亮,仿佛在给儿女传递一个信号:我挺好的,不用挂念。
如今,母亲一个人在老家生活,她在房前,收拾起不到两米宽、十几米长的一块地。翻土,耘籽,一块荒芜的地被她整饬得平展展的。春天,她把买来黄瓜、豇豆种子种下,埋上地膜,她说这是因为春天气温不稳,也为了保墒;把买来的西红柿秧、葱秧、茄子秧插好后,就用两页瓦片对扣上。她说,秧苗娇嫩,风大,容易折短。她像侍弄孩子样小心护理着她的小菜园。秧苗长到一尺高,就找来直径四五公分,一人高的竿子,开始给黄瓜、豇豆、西红柿搭架。每棵秧苗用三根竿子,从三个角度插进秧苗的周围,再从顶端把三个竿子绑在一起。
母亲在她的小菜园里,就是指挥有素的将军,什么时候下种,种什么;什么时候施肥,施什么肥;什么时候打掐,都了然于心。每当母亲劳动的时候,都会有过路的人站在身后,夸奖着母亲的能干。有人还从很远的地方慕名来找母亲学习种菜经。过路的口渴了,母亲会随手摘个黄瓜或西红柿递给他们吃。每当我回家时,看到母亲和邻里愉快地聊天,听母亲骄傲地絮叨,我慢慢理解母亲了,母亲一辈子围绕别人转,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再反对母亲种菜了。在她的菜园里,她还能找到与土地的那份链接,还能拉近和乡邻的感情,还能给子女送上一份爱心,让子女吃上放心的绿色菜蔬,还不会给儿女添麻烦。
站在母亲的菜园前,看着分割清楚、高低错落、色彩搭配、和谐整齐的蔬菜,听耳边蜂蝶欢唱、清风呢喃,我释然了,我不再勉强母亲跟着自己去生活了。相反,我要经常回家,帮母亲打理菜园,分享母亲侍弄出的绿色菜蔬,让母亲觉得,她依然能为儿女擎起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