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上的麦子黄了

白鹿原上麦子黄了，昨天还散发着草木气息的葱绿的麦子，一下子披上了杏黄色的纱裙。太阳一改反复无常的脾气，热情地呵退了所有的喧嚣，热辣辣地注视着这盛装的恋人。风儿也不敢造次了，变得柔媚可人；白云悄悄藏匿起来，只留下蔚蓝寥廓的苍穹下，它和麦子默默地对视着。麦子被它的热情感动，“哔哔啵啵” 说着情话，满身的麦芒竖起，喷发着火热的激情。太阳更加炽烈地发起了爱的攻势，路面被烤得发烫，泥土干裂，小草乖乖地偎依在大地的怀抱。一种激荡着生命热情的暑气慢慢升腾，盘旋在麦子的身旁，像一道闪闪发亮的佛光，萦绕在麦田的上空。

回过神来的风儿不敢懈怠，到处撺掇，要为这火热的爱情张罗一场别开生面的典礼。首先，它要给麦子梳妆打扮，一会儿为沟底的麦子涂上鹅黄，一会儿为原上的麦子涂上杏黄，一会儿忘了涂色，让半坡的麦子素面朝天，一坨土黄一坨柳叶黄。

接着对麦子喃喃细语，轻轻偎依，逗惹得它娇媚含嗔，欲说还羞；一会儿又兴风作浪，掀起它的裙摆，让她翻滚飘动，尽显风骚。一会儿给杏儿下了请柬，杏儿高兴地挤满枝头，掀开绿叶，露出圆圆的脑袋；一会儿又通知樱桃，樱桃不敢迟疑，挂满了红得透亮的灯笼；一会儿安排算黄算割充当吹鼓手；蜂蝶做舞娘，大大小小的蚱蜢也张开绿色的翅膀悄悄伴舞；麻雀知趣地张开歌喉唱起了情歌；绿色的苦菜、紫色的马齿苋、粉色的打碗碗花竞相盛装出席，就连油菜花也来不及换上了黄色的礼服，匆匆赶来。

金黄饱满的麦穗，在炙热的爱情面前无法保持矜持，它脆弱到只差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稍有碰触，就会暴烈，麦粒一颗颗地滑落，让阳光收敛了他的热情，它小心地呵护，柔柔地关注。风儿也吓得不敢吭声，静静的原野，激荡着热情，蕴含着张力，生命的气息在盘旋、弥漫……

这种热情，这种张力，首先吸引来的是老农，只见他站在麦垄边，望着一望无际的麦子，那此起彼伏的麦浪，那蒸热的暑气，让他心情愉悦，他脸上露出了无法抑制的笑容，随手捻着一个麦穗，圆鼓鼓白生生的麦粒，像一粒粒珍珠，挣脱了麦糠的束缚，老农“呼”地吹了一口气，麦糠飘向空中，手上只留下了一粒粒珍珠。他双手颤巍巍地捧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眼里溢出来泪花。这是他的劳动成果，这是他用心呵护的孩子，这更是他的作品。从先年中秋前后播种，历经近十个月漫长地除草、施肥、等待，小麦从一粒粒种子，到小小的青苗，到拔节，到扬花，到灌浆，再到今天的成熟。农谚：“出了月才看谁家婴儿头大”。一年地劳作，一年的侍弄，一年的期盼，一年的等待，终于要抱回“金娃娃”了。

他用手小心地把麦粒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那鲜嫩的汁液，那浓浓的麦香通过味蕾迅速传遍整个身体，那幸福感觉瞬间被激发。老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双手依然虔诚地举着麦子，手背落到土地上，头深深地埋进双手，这是一个特殊的仪式，是对土地的感恩，亦是对上苍的顶礼膜拜……

“陕西乡党们，赶紧往回走，你大叫你收麦呢？”抖音的段子手声嘶力竭地喊叫声，把我一下子拉回现实。原来是邻座的大姐刷抖音，让我的思绪飘回了白鹿原，那些刻进血液里的画面瞬间被激活：那麦浪滚滚的壮美，那“麦子上场，绣女下床”龙口夺食的紧张激烈，那“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的热辣滚烫，那依然在浸润着祖先汗水的土地上穿梭盘旋的风……

白鹿原上的麦子黄了，那些视麦子如生命的人已经相继老去，抛弃了土地的年轻人，已经割断了与土地的脐带。曾养育了祖祖辈辈的白鹿原，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代代相承的精神基因封印在子孙血液里。真不敢想象，凭借抖音里那种轻飘飘的搞笑段子，没有了火辣辣的太阳做媒介，没有了汗水的洗礼，年轻人蓬勃的生命意识，对自然的敬畏，对生活的感恩情愫该如何被唤醒，我心里泛起丝丝隐忧。

刹那间，那种激荡着原始生命气息的暑气开始在我的周围弥漫、盘旋、升腾，钻进裤管，扑入怀抱，击打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