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淡了

年过完了，走到哪里，都会听到有人慨叹，年味淡了。我觉得，不是年味淡了，而是人过年的情味淡了。

记得小时候，父亲的口头禅：宁穷一年，不穷一日。为了除夕夜能让孩子吃上大肉，穿上新衣，有鞭炮放。在生产劳动的间隙，母亲和祖母纺线、织布、染布用来做新衣、新鞋；父亲做木工，编笊篱、编席子用来换钱。最喜欢冬季晚上，暗弱的晃动的油灯光里，伴随着祖母的纺车吱扭扭的声音，喜欢看一条线从棉条中抽出，一圈一圈缠绕成一个梭形的线穗；喜欢听母亲纳鞋底“噌噌”的扯线声，那时总是很奇怪，母亲从来不用量我们的脚，但是，做出的鞋总是大小合适。我们每人每年至少有四双鞋：棉鞋、凉鞋、露脚面的、不露脚面的单鞋各一。哥哥有时因为扯猪草，鞋烂得快，还得多穿一两双，每双鞋都是母亲这样一针一线纳出来的千层底。父亲“哗哗”推着刨子，总能听到一种满身的力气，总能感到一种火红的希望，我们常常伴着这样的交响乐进入甜甜的梦乡。偶尔在父母的讨论声中，我们能听出过年的新衣、新帽、新鞋的落实进程，猪牛羊在圈里撒着欢，我们兴奋地睡不着。

过年了，好多事要老少齐动员才能完成。譬如打扫卫生，可是个大工程。那时，因为柴火灶，一年下来，墙面都被烟熏火燎的发黑，所以，墙年年都要重粉。父母总是提前就去离家二十多里的地方买来白土，以备粉刷墙面用。总要趁年前晴朗的一天，一大早将家里的瓶瓶罐罐全部挪出，父亲用绑了长把的笤帚打扫墙、梁，给家做一个彻底清扫，然后母亲和土，父亲粉刷墙；孩子搬运，擦拭器物上积的尘土；一天下来，家里的大小家什都锃亮如新。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熬制浆糊，我们在粉刷得雪白的墙壁上，贴上早早就买来的年画，亮堂、喜庆、一家人开开心心准备过年。
  大年初一，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挨家挨户捡哑炮（放鞭炮里没炸开的），剥开取出炮药，可以做自制的链子枪的枪药，可以用纸卷起来，用火点，或用石头砸，发出的“哧哧”声，令人欢喜。每到一家门口，总有一张笑脸相迎，还会递出瓜子糖。我们的小嘴也会说出一些拜年的吉祥话，一会儿，捡炮的队伍就成了长龙了。  

拜年路上，也非常有趣，因为一个村子总会有好几家舅家是一个村子的，每到初二，就组成拜年大军，赶上大雪天气，在路上玩得不亦乐乎，有人竟然把拜年礼连人掉进沟里，好不容易爬上来后，礼却无法找到。就会考虑去哪个舅舅家，舅妈好说话，或有外婆健在，我们把礼匀下，不要回礼勉，强凑够数。有时实在凑不够，就挑舅妈好说话的，或外婆健在的省略掉。照例，年后被反馈后会挨打，但当时却是大家集体智慧在应对这个事故。

总喜欢去舅舅家拜年，背一封不到一元的点心，连纸盒子也买不起，步行几十里路去舅家。舅舅家日子好，能吃到平日吃不到的好东西。舅母从不因礼物轻而嫌弃，总是热情地招待，我们留宿好几晚，还不想回家。

过年还可以看大戏，这些大戏几乎是各村自己排演。整个冬天，老幼齐动员，吹拉弹敲，唱念做打，几乎是代代口传面授。到了正式演出时，搭台挂旗的，借桌子，搬凳子的，哪怕是凑热闹的，都按时，敬业。寂寞寒冷的冬天，没有人讲报酬，人人参与，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如今，超市物品应有尽有，可能只需一半个小时就能购置完所有过年物品。而上班族放假就到了年三十了，家政业的兴起，让全家总动员，锻炼孩子协作精神的打扫卫生也不用亲自动手了。因为缺少了时光打磨，没有汗水的浸润，淡了一种过年的情味！

初一的街上冷冷清清的。年轻人认为自己外出打工，辛苦了一年，该好好放松了，晚上要么抱着手机蜷在床上玩，要么集于麻将馆、K歌、酗酒，有人甚至把打工一年的钱，几天就送进了麻将馆。父母长年在家带孩子，加上土地上劳作，辛苦了一年，本想着儿女回来陪自己说说话，可是，做好了饭，叫不到场。父母总是看不惯年轻人浪费、不干家务、胡乱张狂；儿女嫌弃父母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导致好端端一个团圆、祥和的新年，变了味道。

初二开始拜年了，有人一到春节，就选择自驾游，把一年的疲累交给舟车劳顿，把父母一年的期盼交给旅途的星空大海。

有人开着车拜年，一天要走好多家，放下东西，每家坐不到十来分钟就走，拜年成了走过场。尽管拿着逐年增多的包装精美的礼盒，招待的酒席越来越丰盛，压岁钱越包越厚，由于亲戚大多长年在外打工，见面少了，渐渐有了隔膜，往往互相挑理，见怪，坐在一起，说的是亲戚间的是是非非，话越传越多，情越来越淡。年轻人过年懒于走亲戚，不是怕花钱，主要是受不了来自亲戚之间的攀比。而攀比带来的心里落差和不平衡，也逐渐拉开了亲情的距离！

其实，我觉得，不是年味淡了，而是生活节奏变了，每个人的精神诉求也变了。过去，生活再艰难，父母尚且给自已一个奔头，给孩子一个热切地盼望。如今，物质充裕，每个人都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许多人把年变成社交应酬的另一通道，总是趁着年关，去结交巴结上司或商业伙伴，即使回到家里，也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我想，我们成人要做的，趁年关到来，提醒自己慢下来，暂时抛下俗世的身份、地位、职务，试着和家人一起打扫卫生；给父亲捶捶背，和母亲聊聊天；给孩子包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让灶膛里的火旺起来，让大红灯笼挂起来，让红红的对联贴起来，让祭祖的蜡烛燃起来，让年味在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中发酵，这样，无论是否陪在在身边，就能给孩子一个温暖的新年期盼，让孩子懂得年的意义，让浓浓的亲情润泽自己疲累的身心，让自己在短暂的休憩里找到重新出发的力量，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你还能说年味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