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时间已是小年。因西安、郑州疫情严峻,我们不能不乘专车经安徽、湖北等低风险地绕道而行。车子不紧不慢的在高速路上平稳地行驶,思绪早已飞到了妻儿身旁。
这几年疫情的肆虐蔓延,使我越发明白团聚的不易,平安的可贵,健康的重要。在外奔波忙碌的岁月里,走过的是最漫长的路,明白的是生命的短暂。少年时盼望过年,步入中年后,觉得年也过得太快了,令我时常扼腕叹息。
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家了,心里很高兴,但已是深夜。洗刷完毕后,躺在自家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自己多年把儿子丢给妻子一人,奔波的起起伏伏,内疚与亏欠涌上了心头,泪一下子就上来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妻儿还在熟睡,我就起床了,走出家门,寒风凛冽,滴水成冰,街上拥挤的车辆,匆匆的行人。陆续碰到三两个熟人,我正准备打招呼,他们竟低头,擦肩而去,荡漾在脸上的笑容,猝然凝固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失望和无限的惆怅。在这个生活和工作了十多年小县城,我的思绪非常渺茫,想及许多往事前尘,都历历在目,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一切又是那么陌生。
时间属于日子,而时光属于灵魂。生在大山中的我,是那么强烈想走出大山,裹挟理想,刻苦读书、努力作文,背负行囊,愈行愈远。进入不惑之年后,对亲情的眷恋猝然涌起,如烟如雾,成为淡淡的忧伤!
年越来越近了,我越发思念起故乡来。妻子也看出了我的心事,动员回老家过年。除夕一早,我们全家便踏上了回乡下老家的征途。
车子载着我和妻儿朝故乡驶去。故乡对我儿子而言,只是一个颇为抽象的概念。在我时不时的讲述里,儿子知道那个村子是他父亲的故乡,也知道自己的根在那个村子。除此之外,他与那片土地,就再没有任何感情上的关联。儿子出生在小县城,在城里呆久了,好奇心越来越强烈,回乡下只是觉得新鲜好玩。
昔日的农田里,而今这儿一座小楼房,那儿一栋平房,零零散散,更多的是呈疲惫之态的土坯房,村落依旧原始,没有生机与活力。
父母过世后,我家的老屋也闲置了下来,曾一度荒芜,蛛网尘封,杂草丛生,颇为凄凉。好在二姐一家人后来搬了进来,满院子就有了生机。
带着儿子与姐夫、姐姐一起去上坟,一路谈得尽是挣钱的事,听得我都头疼。看来老家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想象的惬意。上完坟后,二姐家的年饭就做好了。丰盛的家常菜,满满一大桌,吃出了儿时的味道,满满的幸福与快乐。
山里的雪还是很厚,冷风格外硬,吹得人瑟瑟发抖,小儿子跑出跑进,一点都不怕冷,似乎乡村的一木一石,都能给他带来无限的快乐!
乡下的年很是冷清,除一些年轻人找牌场小赌外,多数人都呆在家里。我也一直呆在老屋里,不敢出门,因为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怕”字。记得刚进县城时,老家的电话不断,进城看病、孩子上学……,其实很多时候,我只是带他们跑跑路,并不需要拖关系。那一段时间,我若是回乡下老家,他们会热情地送来自家产的土鸡蛋、洋芋、玉米糁,我也少不了塞给他们一二百块钱。为了乡亲们方便,我和同学的同学、同事的朋友经常在一起喝酒,也结识了城里很多医生、老师,只要我为乡亲们求救,他们都给爽快的解决了。那几年,乡亲们在我母亲面前没少夸我。后来,乡亲们的需求越来越大,拖母亲给我打电话,让给孩子安排工作、包工程、要贫困户……,有的还亲自跑到县城,请来我的长辈,捉来了自家的公鸡,还提起当年给我吃过糖的事儿。我解释,他们不信,总认为能写文章的人肯定能够在政府里面当上大官。当我一直坚持时,他们当面就会骂出,没良心,不认人。他们甚至怀疑我,在城市、在政府机关里混了这么多年,连一丁点权力都没有,怎么还好意思如此频繁地回乡。
自此以后,我回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回去一次,也仅仅是在几个姐姐家稍坐片刻。一段时间,乡下老家传出我贪污了,被关了,姐姐着急的打来电话,弄得我苦笑不得。多年来,凭着在报刊上发了些小文,从学校到行政,从乡下到市区,一路跋涉,在教育和宣传行业,整天搞文字,虽然清贫,但很满足。我喜欢文字、心系文字、牵手文字、以文立足,渐渐的在小城里有了点小名气。人若是出了名未必是件好事!随后,在这个小县城里,对于很多人完成不了的文字材料,都会打电话求救,末了坠一句,请你吃饭。做事一向认真的我,每次为他们改写文章,都是搜集读阅大量资料,经过反复思考,多稿淬炼,达到尽善尽美。当我精心把改写好的材料传给他们,除了收到谢谢之类的幽默表情外,就再没了下文。我变得越来越忙,晚上在替他人改稿子、周末也没停下替他人写稿子,整日忙忙碌碌,妻子埋怨我不顾家,单位领导也多次找我谈话。我只能停下来,圈子里的电话我干脆不接了,他们就堵到办公室来。后来我竟然惧怕上班,越来越不想去办公室了。随着骂声越来越多,我突然不想往热闹里去,不去赶酒场,不去赶饭局,不搞朋友聚会,静静地呆在家中,在心中修篱种菊,在文中倾注生命,满足着,也幸福着……
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我们都生活在一个为了利益而结盟的怪圈,整日为利益而努力结交的朋友、努力改善的关系、努力形成的格局、努力维持的友谊。人,终究会沦落“势”的零部件。风光时,众星捧月很是热闹;落魄时,唯有家人不离不弃。当你帮助别人办好过九十九件事情,但是有一件没办好,都会受到严厉谴责的。
年轻的时候的我,仗着自己有资本,总在欲望的边缘试探,随着工作的不停借调而没有着落,还有巨额的房贷和孩子高昂的学费,有时彻夜难眠。然而在乡亲们眼里,我和妻子都是吃国家饭的,而且在政府上班,钱来的容易的很。经常有亲戚邻居买房子、看病、给儿子娶媳妇……,打电话伸手向我借钱,时常还有找上门的,不借,就赖在家不走。弄得我换了几次电话号码,周末呆在家里时常战战兢兢的。我是多么想停下来,想逃离。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逃到生我养我的故乡?哪里我是永远回不去了!
回乡下老家时,我专门带了两瓶酒,想着我们姊妹几个已不再年轻,几个最亲的能团聚在一起坐坐,喝喝酒,拉拉家常。虽然几个姐姐家离得都不远,但随着相互都有了儿女,甚至有了孙子后,心却越走越远了,相互走动也不是想象的那么频繁,也不像小时候那么亲热了。带的酒也没喝起来,被我原封不动的留在了二姐家了。
母亲去世后,父母留下的,我是用不上,几个姐姐谁若能用上,就归谁,都是姐姐,谁拿都没在旁处。但她们总是争多论少,埋怨不断!每次相见,都会在我面前啰嗦对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我还一直调和,时间长了,也不见效,我就不在言语了。
人人都向往富足优越的生活条件,可是没有经历过异常贫穷的人,是无法真正体会到人生的困顿和艰辛。小时候,好想长大也总幻想外面的时界多精彩,长大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却是游子的心伤,还有太多的无奈。人常说,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现在父母都离我而去了,我知道,故乡的那个家,已经不属于我了。虽然,我也经常回家,给父母上坟烧纸,但我好像,再也回不到了故乡。因为故乡,留在了我的回忆里,遥远,也可能,永远。
离开故乡,回城那天,我没有了言语,两行泪水在眼里直打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