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记忆

远去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这是两张已是很老旧的学生成绩报告单，一张是1942年（民国33年）上海市私立磐石小学的学期（秋）四年级成绩报告，另一张是1950年震旦大学附属中学学生的成绩报告单，还有一张是1956年的高考准考证。两份成绩单，以及准考证的主人，均是我父亲本人。想不到他老人家从年少至年迈，又转辗那么多地方，居然还能把这些“不起眼”的，早已泛黄的纸片保存至今，说实话令我感到有点小意外。

随着记忆闸门打开，现年86岁的老父谈起了当年，索绕在老人记忆思绪里的几个小插曲，就在这个夏日的午后跃然而现。

比如，像这张几乎是与新中国同龄的成绩单，还有与之相关的人和事。有点久远，但依然记得。

泛黄的成绩单 深厚的同学情

一整页已泛黄的，并且显得比较破损，纸张表面呈信笺状，大约有32K大小。这是一份1950年1月28日发放的初中学生成绩报告单。该成绩报告单之封页系以旧式信封格式模样呈现，上面用蓝色印章敲盖着“贵家长”三个大字，边上一侧印有5个小小的显朱红色调的“成绩报告单”字样，落款是“上海震旦大学附属中学初中部寄”，临左页面是该校地址（重庆南路二二七号），以及电话号码。

成绩报告单的正面完整地印有学生姓名、学年、学期、 学业”的表格，在每个单项栏目内，是由班主任老师用钢笔工整地填写着学生的各课成绩，还有“操行”情况，以及简短评语。你看呵，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成绩报告单与今天自然有所不同。比如当时的语文称之为“国语”，包括作文和平时测验成绩。其他还有政治、历史、地理、化学、音乐、美术等课程。震旦附中、碧石小学（相当于震旦大学附属小学），还有震旦大学都是由法国人开办私立学校，当时的碧石小学是所教会学校，学生的外语课学的就是法语。

想不到的是，直到70年后的今天，我与老父亲竟然会从留存的成绩报告单开始聊起相关话题。老爸讲到了他当年的同学，还有老师。

父亲他娓娓道来，说起当年有位小学和初中同学叫梅葆玖，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剧表演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的儿子，当然梅葆玖也是非常有名气的大伽，梅派嫡传人物，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我爸说，梅葆玖当时的家(思南路别墅)与他们学校（磐石小学的后操场与梅公馆仅一墙之隔），以及震旦附中都离得很近，特别是磐石小学近在咫尺。因此同学偶尔会去梅家……据我爸回忆还说到梅家当时养着一条很好看的狗，见了陌生人就会“汪汪汪”大叫起来……梅家都是从事京剧表演艺术，尤其是梅兰芳先生在上海滩，乃至全中国是赫赫有名的大家。

听老父讲起，大约是在他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去佘山春游，下午返回时，刚从第一辆卡车上下来的同学站在学校操作上，正准备各自返家。这时候有同学看到梅兰芳先生从自家别墅二楼的一间窗户里探出头来，他像是在打探着什么。只听他大声问起梅葆玖回来了没有？很快有同学回答说梅葆玖是在第二辆车上呢……这是因为梅先生要带着儿子一起去电台录播节目了。

当然，当年与梅葆玖一起在磐石小学读书的同学前去梅公馆时，若是刚好碰到梅兰芳先生在家的时候，梅先生很平易近人，见是梅葆玖同学来家里了，梅先生会说欢迎小朋友来家里做客，吩咐下人拿来零食招待孩子们……梅葆玖经常要与他父亲一起受邀参加广播电站节目录制，比如演唱“贵妃醉酒”，父子俩联袂进行表演，一个演贵妃，一个演丫环。因而经常需要向学校请假。班上学生对梅同学的缺课都习以为常了，凡是梅同学没来学校上课，总是十有八九去了电台，或者演出去了。

还有一次，刚好轮到梅葆玖做值日生，中午大家都回家吃饭。到了下午，回来早的同学发现教室门还没打开，于是有同学就去梅家找他，结果梅同学说是一时忘记了。梅葆玖少年成名，经常参加演出，大场面见多了，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非常讲究礼仪，梅同学平时待人接物显得仪表堂堂落落大方。他对同学老师总是用手势作“请”字当头的动作，听我老父说梅同学比他们班上别的同学要年长几岁。这是鉴于他要学戏、唱戏，难免影响到学业，因而复读成为常态。也是机缘巧合，平凡之家的少年郎与著名艺术大师曾经是小学至初中的同班同学。

另外，我父亲还说到当年他们班里有一位叫徐家碧的同学，他的家人以及同学称其为“胖伴”，那时因为徐同学长得白白胖胖很可爱的样子。徐同学的父亲是当时国泰影业公司的导演，徐同学的母亲名叫顾兰君，他的小姨叫顾梅君，都是20世纪40年代上海滩的知名影星。徐同学当时与我爸比较要好。一次，徐家碧请我父亲与另外一名同学，一起来到国泰影业公司的摄影棚参观拍电影。令我父亲影响深刻的是，他说当时正在摄制的影片名为《纷红色的炸弹》，由徐欣夫（徐同学的父亲）担任导演，顾兰君担任片中女主角。

该片讲述的是抗日题材的故事，那天正在拍摄的片段是：对外身份交际花的女主角从黄包车上下来，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包（包里装着手枪）准备过桥（进城执行任务）。当时桥头一侧站着几个日本兵，在对进城人员例行检查，待排队轮到那位漂亮的交际花时，只见她巧言观色，沉着应对日本兵的盘查……

当时前来参观的孩子都十分听话与乖巧，知晓演职人员在摄影棚内工作时无关人员不得大声说话与喧闹，孩子们只是静静地坐在不远的一排高高的长凳上观瞻。演员及工作人员中途休息时，大伙看到是导演的儿子及2个要好的同学，显得很友好地喊着“胖胖、胖胖的”一边拿来可口可乐请他们喝……

上海解放前夕，这位徐同学随家人去了台湾。新中国成立，我爸便与之断了联系。

回忆学校老师 感怀岁月变迁

教师的地位在旧中国是属于比较低层的，更是清苦的，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心甘情愿去当一辈子的小学老师。听老爸说， 1944年（民国33年）期末考结束，2天后学校发放了成绩报告单，所在班的班主任老师，处理完班级及学生相关事务后，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说他下学期不会再来学校当老师了，要改去做生意，说是当一名穷教师不足以养家糊口……当然，人各有志，各有各的使命与担当。

当年在上海震旦大学附属中学有位音乐老师名叫李志曙，个子矮矮，长得较为壮实的年轻教师，看上去人很正直善良，讲得一口好听的北方话（普通话）。听我老爸讲，就在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翌日有学生发现李老师与学校门口马路上的解放军较熟悉……

李志曙老师弹得一手好钢琴，为人低调的样子。上海解放前夕，每当同学们在设施较为完备的阶梯教室上音乐课时，吕老师在教孩子们学唱进步歌曲的同时还会进行宣讲……为此，令这些尚未成年的学生们有了思想上的认识，以及对当时的他们来说“不可名状”的理想信念有了那么一丝的初浅认知吧。

李老师原来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同学们是在解放后才知道的。据悉，李志曙先生在中国很有名，他生前是一位音乐教育家，演唱过《祖国进行曲》，担任过中国音乐学院教授……

我爸说，大概是在1949年5月下旬的某天，一次在阶梯教室，李老师正在给同学们上音乐课。课间李老师讲到上海就要解放了，请同学们要随时做好迎接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城的准备。还特别提到，届时请同学们以及他们的家人不要害怕，用不着惊慌，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是为老百姓打天下的进步力量……如此这般的引导与教育，因此给孩子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记忆。

话说1949年5月26日的夜间，当时我父亲的家是在康悌路（今建国东路）附近，听到天空中有飞机驶过的轰鸣声，马路上还不时地响起零星的枪声……翌日早上出门时，有人发现有许多打着行军背包，亲眼所见手持步枪的军人纪律严明，井然有序，大多安静地睡在马路边上，有人蹲着休息……大家走近一看，原来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城了，上海解放了。

这一天，我爸以及同学们还是照常去学校上学，因为前些天李老师已给同学们讲到过相关事宜，所以大多数同学都能够自然而然地面对当时的场景。然而，令同学们感到有点惊讶的是李老师为什么会老早就知道这些的呢？还有呵，就在他们上学的震旦大学附属中学的门口大街上，同学看到李志曙老师与几名军人在亲切地交谈着，显然他们是互相认识的。此番令学生们感到既兴奋又很好奇呢。

解放了，李老师的共产党身份公开了。除了李老师外，据我父亲回忆说当年在这个中学教过他们的语文老师，还有历史老师也是共产党员，早年他们是潜伏在学校的地下党。为谨慎不出意外，这几位老师每当要进行相关工作时，会有接头暗号。李老师曾以茶杯放置的位置作为记号，比方说当某张办公桌的茶杯放在右边，表示有会……因为在他们学校也有国民党的潜伏人员。同学们后来才知晓，原来他们的体育老师就是军统特务分子……

那么，我又问了老爸，说你们当学生的知不知道老师的真实身份呢。开始当然不知道了，不过后来有人身份暴露，大家回想起有关情节，自然就得出了结论。比方说那个体育老师，在一次室内教学课上，有提到“梅花”，突然讲起“国军”军衔，说少校肩攀 1颗梅花；中校 2颗梅花是平行的位置；上校 3颗梅花呈品字状 ……

话说1950年2月6日，上海发生“二·六大轰炸”，由于震旦大学附中距离遭破坏的中心地点（周边有发电厂，自然水公司，以及主要公共交通设施等）很近，属于敌人的袭击目标范围。因此学校被迫停课，学生只能回家。继后，我父亲一家人也搬离了建国东路（即解放前称之康悌路）的家，全家迁往虹口生活，同时父亲说他转学到其他学校，从此便与原先中学的老师和同学没了联系。

1956年父亲参加了当年的高考，随后去北方上大学，从此离开了他的出生地上海……

无论是那份磐石小学成绩报告单，震旦大学附中成绩报告单，还是那张“全国高等学校1956年暑期统一招生（上海考区）准考证”留存至今，弥足珍贵。在我看来，承载青春力量与勇气的成绩报告单，虽然微不足道，但是能够保存下来也是不易。时间就像一双魔术之手，旧物件见证了一段历史之风云变幻，见证渐渐远去的过往……

一晃走过70年，纵然是无法再与逝去的时间重逢。老人家说他从少年到如今的耄耋之年，体会过共和国走过的艰辛岁月，感受着新中国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光辉历程，感恩中国共产党的好领导。感谢新时代，祝愿我们的祖国更加美好。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