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红

文｜聂光玲

周末出去玩儿，在一个农家小院内，蓦然看到一大片蓬勃花开，白的、紫的、粉的、红的，一根枝干上，密密麻麻挤满十几朵，每一朵花瓣都层层叠叠达五六层，有的自然舒展向外张开，有的象鸡冠样浓密地卷曲，一朵朵娇美的花儿，如旧时的高音喇叭，镶嵌于茎干上，花大而艳丽。在这热夏时光，奏响热烈狂奔的曲，放肆张扬，肆无忌惮。

我想起来了，童年里，每到夏初，我们房前的晒场边、土台上，总会簇拥着高高的一种花，长得比人还要高，低的也像五六岁孩童。这些花儿，不论高矮，每一根都顺茎直直地骄傲地伸向天空。每一个部位从来不会弯曲、低头，不论太阳身处何方，总是直射苍穹。

每到夏天，这样的花儿就层出不穷地在房前屋后相继冒出，跟院墙比高低，跟院子左侧的苹果树比高低，跟厦房旁的樱桃树比高低。这些花儿，自个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灵动活泛。起初我以为是父亲的杰作，因为院子里还有芍药、红豆杉、兰草、杜鹃、格桑花等等许多我叫上名和叫不上名的花花草草。

后来就问父亲，他告诉我这些花俗名叫麻杆花，也有人叫一丈红，因为这花艳红的最多见，红得像火，红得耀眼，红得夺目……不仅长得快，而且长得高，一丈来高就开花了。书上的学名叫“蜀葵”，因为原产于中国四川。

父亲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但是唯独这“一丈红”的蜀葵花不是他种的。我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是你种的，那是谁种的，花籽儿你从哪里找来的？

父亲摸摸我和弟弟仰起的头：“我不知道呀！可能是风吹来的；也或许是鸟儿们叼着回家喂孩子的食物，叼不动了掉下来，刚好在我们院子生了根安了家，就不走了。春天来了，喝几滴天上的春雨，便发芽、出土、生长，到夏天，开了花，就这样美了！”

后来我就知道了这些个名字，一丈红，蜀葵花，麻杆花，网上查：属草本植物，花期晚，六七月间放香。部分茎干及丈，其余矮不过米，舌形碧叶陪衬，笔直冲天。它的花，红白粉紫色彩斑斓，色底红居多，故得“一丈红”美誉。

小时候，我们总爱在夏天的午后，摘下一丈红鲜艳的花瓣，捏着软软的粉沫的花蕊，将花瓣儿从根部的花托处小心撕开近厘米的口子，撕开的花托处带有天然的胶水，我们把这些花瓣儿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鼻尖上、脸蛋上，颜色多样，红的似血，粉的像霞，白的如雪，一次次地转身，一次次地变脸，那是我们自创的脸谱。

想想，八九十年代的小山村，那样一个遍地土墙瓦屋的院落，一排排一枝枝一丈红的蜀葵花，就那样多姿多彩地摇曳在每一个夏日的轻风里，而后又一瓣一瓣地开在每一个花脸猫一样的少年儿童的脸庞上，那是多么富有诗意又是多么美妙的一幅乡村图景呢。

我们也曾忍不住馋馋的嘴，将未成熟的果子早早地剥掉皮塞进嘴里，知道不好吃，但我们总要尝一尝。之后便剥出好多像车轮一样白白的花籽，每两个中间穿一根小木棍或细铁丝，做成“汽车轮”，跑得房前屋后。有时也将这些果实用木签穿成“糖葫芦”，在小村庄里玩过家家串门子，或者沿家叫卖打闹。

幸亏这些一丈红的蜀葵花是摘不完的。我们这些孩子频繁地采摘、残害，它们依然执着地生长，盛开。从初夏起，就一边开花一边往上长，下面根部的已经结了种子，上面的还在开花，热热闹闹一直持续到秋天。

那时候物质贫乏，没有玩具没有零食没有书，但我们童年的眼里从未缺少过花儿，这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花朵，就长在院子里，陪着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

　百度里说，蜀葵的花语是温和，我信。它温和地开，温和地谢，温和地忍受我们对它一次次的采摘和蹂躏，却从未低头。只是至今才知道，这些一丈红的蜀葵花曾经带给我们多少欢乐。

后来，慢慢长大，整个小学六年，我就读在村里的小学，走在村庄的上学路上，都能与一丈红的蜀葵花相遇，这些平凡普通的花儿，不是在田间地头安家，就是在荒凉不种庄稼的地里安营扎寨。

冷不丁的也有几簇站在路边招摇怒放，给每一个路过的人问好、鼓掌。偶有站立不稳的，倒伏阡陌，人踏，牛羊踩，农用车碾过，茎枝踏扁踩裂，只要不齐腰断裂，第二天早晨，依然顽强地吐绿开花，陪你过完丰收的秋天。

有人说，它很认命，不敢闯进田地里。有胆大的，误入庄稼的间隔，会被农人连根拔起后扔在地头，这些花儿，从来不忧愁悲伤，只要能接点地气沾上泥土，就能活过来，继续落地生根，开花结籽，繁衍生息，世代就在此扎了根。若遇上暴晒天，茎杆倒伏于草木之上又无雨水滋养时，那只能干瞪眼了，香消玉殒，化为腐料，不是无情物，来年更护草。

听说，从前秋天一丈红的蜀葵花老熟后，老农们会把它从根部砍下来，放在水塘里沤一沤，三两后剥下皮来搓麻绳，听说还可以打草鞋呢。

蜀葵花自播性极强，秋天落下的种子，出了苗，能过冬，第二年初夏开花。蜀葵也可多年生，老根只要还在，第二年又是泼辣辣的一簇红花。它不畏严寒，朴实敦厚，生命力极强，无论土地多么贫瘠都照样花开不止。蜀葵的根、茎、叶、花、种子都是药材，清热解毒，内服治便秘、解河豚毒、利尿、治痢疾。外用治疮疡、烫伤等症。它的花，是食品的着色剂。

唐朝有诗人写：眼前无奈蜀葵何，浅紫深红数百窠；能共牡丹争几许，得人轻处只缘多。

一丈红的蜀葵花， 平凡地生长在自己脚下的土地，从来不去和什么花一争高下。就如身边安定淡然的一类谦谦君子，花开自在，上善若水，岁月如歌。快乐着自己的快乐，辛福着自己的辛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