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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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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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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是杆旱烟袋

外公是杆旱烟袋

文|聂光玲

我在外地上学的时候,外公离世了。那时没有手机没有传呼机,家人可能担心我来回在路途折腾,并没有告诉我。如今,老人家的样貌还能模糊地想起来,但是,在我的记忆里,至今深刻的是外公和他的旱烟袋。

旱烟袋其实是旧时农村大爷的一种吸烟工具,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了。

外公的旱烟袋,是由铜制的烟锅、竹制的烟杆、玉质的烟嘴和一个破旧的绣花烟荷包组成。在我看到这个旱烟袋时,总感觉烟荷包上面有一层层油渍浸了好多年,因为根本无法分清布的颜色和花色了

旱烟袋没有过滤装置,所以这样的旱烟抽起来很费劲也很呛人。外公抽的旱烟是农村人自己种的烟叶。农家人种烟叶时上的是牛羊鸡粪之类的肥料,长出的烟叶没有化学污染,是绝对的绿色食品。烟叶成熟之后一片一片摘下来晒干,不需要多么精细的加工和炮制,把干烟叶切成碎末放在烟荷包里面,就随时可以抽了!

外公旱烟袋上的烟荷包就挂在烟杆和烟嘴之间,抽烟的时候摇来摆去的。旱烟袋的构造就像庄稼汉子的身板一样结实,粗糙,略带笨拙。但是小时候,看着抽旱烟的老人们厚实的手上变魔术般地升腾起一圈圈的烟雾,我就觉得特别神奇。有一次,趁外公不注意时偷偷吸过他的旱烟,只一口,就呛的眼泪直流喉咙充满辣味,之后再不尝试。

80年代的农村,村庄里人来人往,一顿饭的功夫会有时也拿着饭碗走了好几家,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无论洒着露水的早晨还是夕阳西下的傍晚,随意地在村子里一走,就看到田间地头、树下河边、田野里,永远有一幅庄稼汉子的风景:三五人围坐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张家今年的小麦收的多,李家的新品种苞谷不错明年也要换点种子等等,这些老农们手持烟杆的姿势、嘴含烟嘴的神态、在砖块或石头上敲烟锅的动作,就是一幅幅田园水墨画。

庄稼收成好了,外公和邻居们在抽完旱烟的空档儿,还会有人高兴的吼上两嗓子,来几句陕南山歌: "太阳大了一把火 /奴家晒得焉妥妥 (方言代替语,意为无精打采) / 我把草帽给你戴 /愣叫太阳来晒我……”一个在房前的庄稼地里高唱“郎在高山打锦鸡……”另一个在屋后忙碌赶紧应和“妹在后院观画眉……”

类似这样的曲词,你称“山歌”是对的,但说“酸歌”也没错,唱得村子里的男人乐了,女人甚至会羞红了脸,借故躲开了,这样的场景,其乐融融,自然和谐。农村勤劳的庄稼人永远是田野里欢快流动的色彩,似乎少了他们,田野会瘦,庄稼会寂寞。

每顿晚饭后,外公的习惯就是坐在板凳上,泡一搪搪瓷缸浓茶,抽一撮旱烟。看到外公每次把卷着的烟荷包一层层展开,原本有绣花的荷包袋已经变成了泛油渍的浅黄色,里面就是他的宝贝,深黄色的旱烟叶,只见外公用拇指、食指、中指一起捏出一撮放进烟锅中,压实,然后将烟斗伸进灶堂的灶孔内点火了,着火后的烟锅随着外公的一吸一吐,现出明明灭灭的火光。

看到外公那吞云吐雾的样子,感觉那一刻他的精神比任何时候都好,嘴角不时发出“嘘……嘘……”的抽烟声响。一锅烟抽完,在柴禾上磕掉烟灰,擦净烟嘴儿,卷起荷包,才满意的将旱烟袋别在头上的裹巾里或者腰带上。这时开始喝他泡好的浓茶。我想,这个过程应该是外公最享受的美好时刻。

旱烟袋几乎成了所有农村庄稼汉子的标志:领口上、腰带上,甚至头上箍着的毛巾上都可看见。每晚饭后,男人、女人、孩子的四周升起袅袅烟雾,吧嗒声、喝水声、唠嗑声,在小村庄一天中最后一点夕阳里荡漾开来。层层叠叠的烟雾缠绕了他们的身,醉了他们的心。庄户人家的一天东方弱隐弱现的晨阳里日出而作,庄稼汉子的日子便在吧嗒吧嗒的声音里日落而息。

80年代的农村还是相当贫瘠的。当时外公家有大大小小8口人要吃喝,一家人的生活像那个年代一样清瘦,所有农人的日子就像盐碱地里的庄稼耷拉着脑袋。那个年月,外公的旱烟袋在他们清汤寡水般的日子里,似一根旗杆愉悦了他的精神生活,高高地立在那个特别显眼的地方,外公也用自己的勤劳和算计,换来了一家人的简朴生活。

每到冬季,地里的洋芋、红薯、苞谷、黄豆、小豆、燕麦等全部已经收回来,庄稼人就迎来了他们的冬天。身子骨清闲下来了,心也就清闲下来。终于可以一家人围着温暖明亮的柴火炉,不用看着日头高低抽旱烟了,这种悠闲,一年才轮上这么一季。

这时候,外公也会提溜着旱烟袋窜门,一般去的都是同年岁的兄弟或邻居家,一进门,主家递过板凳,拿出烟就互相吧嗒上了,抽一锅你的水烟,再尝一锅我的旱烟,当一圈圈烟雾升腾在头顶时,寒冷的冬天在并不暖和的土屋里便蔓延开来一片温情。那种邻里之间的亲,在往后的岁月里好像再难找到了。

等我毕业参加工作,已经看不到那个吧嗒旱烟的老人了。从此,我没能在家里看到穿对襟袄、大裆裤、裹头巾的外公了,也再没有看到旱烟袋了。就在这篇文章写到这里时,我打电话问妈妈,外公用过几十年的那杆旱烟袋呢?她说不清楚,也许,随外公的棺木一起入土了呢?

到现在,农村老家已经很难看到旱烟袋,也很难再看到真正意义上的庄稼汉子。其实,在纸卷烟普及到村里时,旱烟袋就慢慢退出了家乡的舞台。

随着人们健康意识的增强,加之国家出台相关规定,禁止在公共场所吸烟,一些烟民也慢慢的自觉戒烟,旱烟袋更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要变成古董了。

但是,在结束一天辛勤的劳作后,我们的父辈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中抽着旱烟的场景,却是一份独特的记忆。

当我站在这个最新的时代回望过去,还可以看到过去炊烟升起的村庄,依然能看到我憨厚的父老乡亲。当我以怀念的目光审视不断远去终将远离的那段岁月时,无比清晰的是外公、庄稼汉子、旱烟袋,以及他们醉了彼此的神态,只是他们都一起与岁月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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