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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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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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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活法

有人在村委会门前广场上演说。演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且声音很高,仿佛与人吵架一般,其实不是吵架。偌大的广场上仅讲话者孤零零一个人,演说者并非旁人,正是汾河湾的“怪杰人物”——双零。

双零本该叫“双灵”。刚出生时,识文断字的父亲希望他双重聪明机灵,便特意取名为双灵。至于后来这双灵为何又转唤成“双零”了,其中有个极为有趣的故事在村里人之间流传。

那是小双灵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学校期末考完试,试卷发下来之后,双灵拿着算术试卷奔奔跳跳回到家里。

“让爹瞧瞧卷子!”坐在炕上的爹说着话向儿子伸出了手。

“咋就考这么点分数?”爹指着试卷顶端鲜红的“10”质问儿子,“丢人不?”

“爹,啥叫丢人啊!咱家里的人这不是全在么?”双灵滴溜溜转动着小眼睛反问他爹。

“混小子,给我听着,下次考试,你一定得考一后面两个零——双零。”爹对他讲这话时,正好有邻居在他们家串门,爹让儿子考试得双零的话便由那人传扬出去,继而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谈笑的八卦。一传十,十传百,不久便传遍全村。这样一来,绰号“双零”自然就取代本名“双灵”。

双零上了好几年学,不但没给他爹在一后面添加两个零,到后来反而将当初零前面的一也给搞丢了,只给他爹带回孤零零一颗大鸭蛋。爹见儿子不是块读书识字的材料,小学没念完就让他离开了学校。

双零生来身子骨单薄,气力弱小,干不动重活。爹让他离开校园,走上田野,挖野菜,割青草,拣干柴,拾牛马猪羊粪。田间土路上,常见十一二岁的双零臂弯里挎只柳条笼筐,独来独往。

双零听从爹的安排,每天,他斜挎着笼筐,空筐出门,满筐回家。邻人们常在双零爹面前夸赞双零是个不吃闲饭的勤快孩子。听了这话,双零爹就会瞧着满载而归的儿子,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个黄灿灿的大金牙。

爹过世之后,双零的生活轨迹就变得杂乱无章起来,每天起床后,他不知要上哪去,不知该干什么。双零已到结婚年龄,可家徒四壁,生活贫困,没一个女孩愿意与他搞对象,谈恋爱。也不见媒婆往他家里跑。

日子一天天过去,姐姐一个个嫁出。眼下,家里只有八旬老妈与双零相依为命,苦熬日月。

光杆独身的双零活到四十多岁时,突然间感到了女人的重要性。瞅瞅家里,除去病瘫在炕的老母亲之外,再没别的女人。居家需要,生理需求,合二为一,共同作用于双零脑海中,使得他对女人日思夜想。他这对女人的胡思乱想,到头来竟然使自己招致了一次不重也不算轻的皮肉之苦。

那天,村里恰巧有一户人家在办喜事。双零照例去帮忙。他所做的事情别人不愿插手,可又非得有人去干不可,且相当重要,就是负责用小铁皮车往外倒泔水。双零弯腰弓身,推着满满一车斗杂物漂浮的油腻泔水缓缓前行。出门进门,他格外小心,生怕将脏水溢出,弄脏地面,或溅在人们的衣裤鞋袜上。

这办喜事的是大户人家,前来贺喜亲朋好友很多。其中有男的,有女的,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熟识的,有陌生的,有相貌清秀的,有五官比例失调的。闲下来的时候,双零便眨巴着那双有几分呆滞的大眼睛瞧院子里各种各样的人,瞧着,瞧着,觉得眼睛竟有点不够用。

街门外,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一下子映入双零的眼帘。女孩模样俊俏,浓妆艳抹,红红的嘴唇,白白的牙齿,一下子就牢牢吸住了双零的眼球。他看着,看着,竟然满心欢喜起来,心里一喜欢,腿脚便快速驱动,跑上前去,一伸手就拦腰搂抱住那陌生漂亮女孩:“你长得真好看!”说着话,将他的厚嘴唇戳在她白嫩的粉脸上,深深地吻了一口。

“啊……臭流氓!”漂亮女孩惊叫起来。

叫声喊来个陌生男青年,男青年不讲话只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女孩身边猛地推开双零,照着他脸上就是两巴掌,接着猛抬一脚,用力踹向他的腹部。

一双双愤怒的目光箭一般射向躺在地上的双零,一口口唾沫喷在他那胡子拉碴的脸上。他仿佛一个厚颜无耻的歹徒,遭受一番拳打脚踢之后,被主家赶了出去……

岁末年尾,有一群穿着统一服装的人进村来搞公益性爱心捐赠活动。来人有男有女,各干一行。有义务为村民理发的,有量血压、测血糖的,也有拿刨子推案板维修家用电器的。全都免费,人们三五成群而来,嘻嘻哈哈,热热闹闹,这儿看看,那儿转转,场面格外欢腾。这时,满面污垢灰头土脸的双零也闻讯遛到村委会大院里来凑热闹。有人就对他说,那里有美女给免费理发,你也快去沾沾光吧!

双零“嘿嘿”一笑:“好,好!”说着快步走两步过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给我推头!”

理发师是个女的,三十来岁,五官周正,白净的面容上露出丝丝浅笑。见一个邋里邋遢的壮年汉子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由不得将柳叶眉微微一皱,笑脸庞轻轻一拉,嘴里虽不言语,然而其厌恶之情已毕现无遗。但她又不能违反来者不拒的公益服务原则,略待片刻之后,只得硬着头皮,屏住呼吸,拿起推剪在双零蓬乱如毛草的头发上操作起来。

美女给推头发,双零从来没这样近距离挨靠过年轻女人的身体。她胸前高挺的乳峰,伸手可摸,她身上散发出的芳香气味,吸鼻可嗅,有美女伺候,他觉得自己很是受用。

眨眼间,双零原先那颗长发蓬乱的脑袋就被她那双巧手修理得有模有样了。头脸清爽的双零很想对她说句感谢的话,可又不知怎么讲妥当,将两片厚嘴唇张了几张,竟然吐出一句石破天惊式的大言:“大姐你真好看!”

双零的话一出口,就惊得美女理发师张大了嘴巴:“啊?你说啥?哈哈哈哈……”美女笑着瞅瞅面前这个比她年长十几岁的半老男人,“大哥你真逗!”围观的人们哄笑起来,院子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在村里,双零家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特困户。民政部门每次进村扶贫送温暖,必去他家慰问救济。米、面、油、水果等生活必需品;洗衣机、电磁炉、壁挂电视之类的家用电器,都杂乱堆放在破席片铺设的土炕上。崭新的液晶电视,由相关技术人员正在安装。临走时,送温暖的人问双零生活上还有哪些需求,说出来好让他们提前准备。双零就嬉皮笑脸道:“我急需老婆;我妈也需要个女人伺候。”

“这……这老婆嘛,得你自己去找,不过……娶老婆需要钱的话,我们可以帮忙解决。”送温暖的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双零会提出老婆的需求,但又不便当面拒绝,只好先拿几句顺耳话安慰安慰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双零不甘寂寞了,似乎有种强烈的表达欲望,但苦于没听众,村里人谁都不肯和他多讲一句话。这也难不倒双零,嘴在自己脑袋上长着,想说就说,自由!双零正是在这种意念驱使下开始了长时间的另类演讲。

“全体社员注意,把各家的小孩照看好,别让在街道上乱跑,出了车祸我不管!……”

“不许打麻将!谁打麻将,向我报告……”

“站住!哪来的?把手举起来,接受检查!”

“…………”

双零几乎每天在演讲,时间不固定,地点也不固定。有时在大街上,有时在村委会门口。刚开始,人们出于好奇,侧着耳朵听他几句。听过之后,哈哈一笑。时间一长,次数一多,人们便渐渐没了兴趣,见又是光棍汉双零在独自叫喊,就不再当回事了。

别人拿他不当回事,他却对自己的单人演讲很当回事儿。空旷的场子里,双零身单影孤地立于某处,或漫无目的来回走动,目空一切,口出指令,虚中有实,指鹿为马,似是而非。他讲得振振有词,别人却觉得痴人说梦,一派胡言。

闲暇时间里,双零也会修身养性。通常是坐在墙根下,耷拉着脑袋,眯缝起眼睛晒太阳。过往行人注视,甚至叫他,他都毫无反应,仿佛泥塑那般。

有时候,双零也下地干活。让人奇怪的是,他干的并非常人所干的农活,而是一些连小孩子都不去干的另类活计:摘野花,薅毛草,拣土块儿。有人见了其怪异之举,便不解的问,双零你在路旁摘花薅草干什么?

“往我家院子里种!”双零语不惊人,却让问者听后连连摇头

双零家的院子,属于典型的北方农村篱笆土院。院子里,物件到处放,杂草满地生。横七竖八的铁丝上挂着红红绿绿的方形纸片,纸片上有些有字,有些无字。南面小菜园里种的不是西红柿、黄瓜、豆角之类的蔬菜,而是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与青蒿。房屋陈旧破败,墙体上爬着几道裂缝。倘若影视摄制组要拍摄旧社会战乱影片的话,这里是最合适的外景场地。

好长时间听不到双零在街上胡喊乱叫了。缺少了双零语无伦次的独家演说,人们有些纳闷,也有点不习惯。

双零又一次在街上出现时,人们见他的脖子歪了,且似乎歪得有点儿合规合矩。假如,他往东走,脖朝右歪,眼睛向南看,行走的方向恰好与脖子的转向构成九十度。人们颇为奇怪,一问,才知是吃药吃的来。知情者说为给他治精神病,一位江湖郎中让他吃了大量偏方神药,结果,治病没啥效果,却将他的脖子给治歪了。歪脖子走路的双零,容易给人某种错觉,好像是对谁都不满意,总呈现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女孩子们见了他就躲,男人们顶头碰上,要么戏耍他几句,要么不拿正眼瞧他。他似乎不在乎这些,该演讲依旧演讲,该晒太阳依旧晒太阳。

这天,双零正靠着墙根晒太阳,适逢补成推着女式车走来。这补成比双零大十几岁,与双零是同一档次的人,都属四处流浪的老光棍。补成手扶车把,瞅了一眼坐在墙根下的说:“别晒太阳了,跟着俺干吧!每天管你好吃好喝,另外还能挣十块钱”

“干啥?”

“刷洗,倒脏水。”

“好吧!”

 “明天咱就合伙出工!”补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日记本,边查看边说,“明天邻村有家娶媳妇的,你正好赶上。”

“看把你脏的,走!跟俺上西河里洗洗澡去。”补成又瞅了眼双零说,“别人瞧不起咱,咱可得瞧得起咱自个儿,先洗干净身子,再穿件干净衣服,要打扮得像个人样儿才不会被人赶出来!”

“走就走!”双零说着话站起身拿手拍打着屁股向补成走来。

薄山的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天空中霞光万道,照射着自然万物,也照在补成与双零身上。他俩沐浴着温暖的晚霞,有说有笑地走在通向西河的大路上……

双零与补成,两条老光棍。相互搭个伙,刷洗挣饭吃。红白喜事都会去,干多干少无人问,东家也不会在意,吃的喝的管他们够。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双零饱吃饱喝的洗涮营生就失业了。

在办宴席请客的繁多事务中,尽管刷洗餐具属鸡毛小事,可小事涉及大健康,卫生清洁决不能忽视,盛饭菜的盘子碗必须刷洗干净,甚至得进行消毒处理。乡下普通农家设宴请客,虽没城里人卫生意识强,可对刷洗人员的相貌仪表还是有些讲究的,最起码是干净,脸面干净,手脚干净。对于这个条件,满面污垢,衣衫褴褛的双零就难以满足,最要命的是他的脖子,歪得实在是可以,坐东向南,目光与脖子成一道线,洗盘子刷碗不能做到手到眼到,眼手配合。管事者瞧见了双零刷洗盘子碗的情景,将头摇了摇说这活计不适合你干,你给我滚一边去!从此,刷洗餐具的活双零就再也插不上手了。双零又不乐于白吃白喝东家的饭食,就找适合他的事去做,找来找去,唯有在大门外照看来客车辆的工作最适合他干。走东瞅南,招人观览,让人指点,都是脖子惹的祸,双零为此很是痛苦,时常拿双手扭动自己肩膀上插着的细脖子。可无论他如何使劲扭动,到最后不扭动时,脖子依旧歪向一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无奈之下,别无他法,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咒骂那些该死的白色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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