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孜古丽

那是一个初秋的上午，我第一天到电视台上班。一上午，我在办公室里编辑当天的新闻稿件，忙得不亦乐乎。偶尔忙中偷闲抬起头来，可以看见窗户外面有一棵苹果树。枝头上挂满了红彤彤的大苹果，煞是好看。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位年轻漂亮的维吾尔族姑娘，带着矜持的笑容来到办公室，找到我、帕尔扎提和克里木三位新来的工作人员。

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我嘛是维吾尔语新闻播音员阿孜古丽。电视台的食堂嘛正在装修，暂时嘛不能做饭。我嘛在外单位的食堂搭伙呢。任书记嘛让我带上你们嘛一起到那里嘛吃饭。”

帕尔扎提回答道：“热合买提（维吾尔语，谢谢你）。我们一会儿回自己家吃饭。”

克里木则是腼腆地一笑，没有说话。

阿孜古丽关心地询问道：“你们嘛两个人在新闻部干什么呢？他们嘛都是用汉语写稿子，然后嘛再翻译成维吾尔语。”

帕尔扎提和克里木都是新疆某大学中文系维吾尔语专业毕业的，只会说一些日常简单的汉语，汉语的文字水平差强人意。

帕尔扎提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定要刻苦学习汉语，一年之内要达到用汉语写稿子的水平。”

克里木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帕尔扎提的话语。

我看到他们学习汉语的热情很高，便鼓励他们道：“好的。业余时间，我给你们教汉语，你们给我教维吾尔语。”

帕尔扎提高兴地回答道：“包乐迪！（维吾尔语，行）”

阿孜古丽急忙说道：“还有我呢。我嘛是播音员，维吾尔语嘛说得最标准，你嘛可以跟我学习。我嘛跟着你嘛学习汉语。”

我看到他们一个个勤奋好学的样子感到十分的欣慰。我始终认为，无论哪一个民族，只要愿意敞开胸怀学习其他民族的长处，一定会大有希望的。

于是，我一口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阿孜古丽带着我们从宿舍侧面的小门走出了电视台的院子，沿着崎岖陡峭的小路向山下走去。

在山坡旁边的街道上，我和阿孜古丽与帕尔扎提、克里木挥手告别，然后朝着宽阔的光明路走去。

阿孜古丽，年纪大约20岁出头，中等个子，身材苗条，梳着一条又黑又长的辫子，圆圆的脸盘上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浓黑的眉毛几乎在眉心处连成了一条线，长长的眼睫毛，高挺的鼻梁，脸上挂着一丝甜蜜而高傲的微笑。她穿着一件合身的艾德莱斯绸连衣裙，脚蹬一双平跟黑色牛皮鞋，显得十分温柔和优雅，甚至还有一点羞怯。

我们来到了光明路上一家单位的食堂。

我从小生长在生产建设兵团。那里的居民主要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汉族，还有极少数的回族、东乡族、撒拉族和哈萨克族，没有一个维吾尔族人。阿孜古丽是我接触的第一个维吾尔族人。她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

我一边吃着手抓羊肉米饭，一边和阿孜古丽闲聊了起来。

我好奇地问道：“阿孜古丽是什么意思？”

阿孜古丽骄傲地回答道：“阿孜嘛是希望的意思，古丽嘛是花朵的意思。合起来嘛意思就是希望的花朵。”

我通过刚才的一系列事情，感觉到阿孜古丽待人热情，为人诚实，便打消了初次见面的拘谨，大胆地问道：“阿孜古丽，我看你和别的维吾尔族人长得不太一样？”

阿孜古丽笑眯眯地问道：“哪里嘛不一样？”

我回答道：“我看他们绝大多数都是长脸形，而你的却是圆形的。这是为什么呢？”

阿孜古丽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你嘛是真正地当记者的材料，眼睛嘛看得太仔细了。我的爸爸嘛是维吾尔族。我的妈妈嘛是乌孜别克族。乌孜别克族是最漂亮的民族，你嘛知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和乌兹别克族人打过交道，自然一无所知了，便诚实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

阿孜古丽说道：“乌孜别克族人嘛眼睛特别大，文化素质嘛非常高。我妈妈的爸爸、妈妈嘛，很久以前是从苏联的乌兹别克斯坦嘛到中国经商来了。我妈妈的爸爸、妈妈嘛住在喀什噶尔，后来嘛搬到了乌鲁木齐，把我妈妈的爸爸、妈妈嘛的小女儿，就是嘛我的妈妈嫁给了我的嘛爸爸。你嘛明白了没有？”

我吃力地听着阿孜古丽的讲述，心中还在不停地像数学作业中变换单位名称一样，对应着阿孜古丽口中不同的爸爸和妈妈。

通过这次交流，我和阿孜古丽越来越熟悉了。

一天晚上，我在单位会议室里看电视节目。

阿孜古丽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拿着几本书和练习本，歉意地对我说道：“我嘛到处找你呢。你嘛给我看一下，我嘛写的作业怎么样？”

我不解地问道：“什么作业？”

阿孜古丽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嘛在上函授大学呢。”

我接过阿孜古丽递过来的作业本，飞速地浏览了一遍，帮助她纠正了几个错别字。

阿孜古丽说完感谢的话语，准备返回宿舍。临走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她又转过身来问道：“你嘛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回答道：“看电视剧《西游记》。”

阿孜古丽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哎呀，《西游记》嘛有什么好看的？那个和尚唐僧嘛遇到妖精都说是好人，每一次嘛都一个样子，从来嘛不知道总结经验，改正嘛自己的错误。哪里嘛有这么傻的人？太假了嘛！”

我听罢阿孜古丽的这番高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自己从小到大读过好几遍《西游记》这部经典名著，每一次都是沉浸在美猴王智斗妖怪的故事里，从来没有思考过其中存在的问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汉语并不流利的维吾尔族姑娘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西游记》存在的毛病。

正在这时候，克里木急匆匆地走进了会议室。

他看见阿孜古丽，连忙说道：“哎呀，阿孜古丽，我到处找你呢。”

阿孜古丽将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奇怪地问道：“你，找的是我吗？”

克里木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想借一下你的《维汉大辞典》。”

阿孜古丽笑着揶揄道：“克里木，原来你嘛也有舌头呢？我嘛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嘛从来都不说嘛一句话，我嘛还以为你的嘛嘴巴里头嘛没有长舌头呢。”

克里木表情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孜古丽，快来吃葡萄。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马奶子葡萄。”会议室外传来了帕尔扎提充满柔情的话语。

阿孜古丽丢下了一句“再见”，便笑意盈盈地走出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