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棵苍劲有力、沉稳挺拔的老榆树耸立在青海省西北部现代化大城市冷湖市城南的高速公路边上。
这棵老榆树虽然看上去饱经沧桑,却依然枝繁叶茂、生命力旺盛。它的树龄已经超过了500年。粗壮的树干由于常年受到西北风的猛烈冲击而向东南方向倾斜。树干上坑坑洼洼,斑驳陆离。粗糙的树皮爆裂开来,犹如青藏高原上一道又一道的沟壑。树缝的中间布满了一滴滴渗出来的液体,有的已经凝结成琥珀色的树脂。遒劲有力的树枝努力地向四周伸展,酷似向戈壁滩寻找生机的西北人。茂密的树叶在秋日的艳阳照耀下透出灿烂迷人的金黄色。
这是一棵有着许多故事的老榆树。由于自古以来的民间传说和在老榆树下发生过的石油工人的爱情故事,冷湖的人将这棵老榆树称作相思树。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沧海桑田,相思树都是这座城市最典型的代表和地标象征。
这一天是2049年10月1日,正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0周年,举国欢庆,共迎盛世。冷湖市也沉浸在一片欢乐和祥和的气氛中。
冷湖市最早是一片沉寂苍凉的亘古荒原。
1950年代,新中国在这里发现了极其珍贵的石油资源。数万名石油工人和科技人员从全国各地奔赴大西北,凭着一腔热血和爱国之情,硬是手拉肩挑在戈壁滩上建起了一个石油城。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60年代末期,冷湖油田的石油产量急剧下降,呈现出颓废之态。与此同时,大庆油田、胜利油田、延长油田等大油田不断被发现。国家把石油开采的主力放在了新的油田上。1977年,西部的尕斯库乐油田华丽诞生和80年代敦煌石油基地建成,冷湖油田逐渐从沸腾走向沉寂。从1990年代开始,冷湖石油作业区转移到300公里以外的茫崖。青海石油管理局机关以及近3万名职工家属也从海拔2600多米的高原整体搬迁至250公里外的甘肃省敦煌市七里镇。冷湖镇骤然变成了一座灰头土面的废弃之城。
2026年,由于采用现代的高科技勘探技术,西北地质勘探队在冷湖地区发现了特大型天然气田。国家立即加大了对冷湖气田的投入,重新设立了地级的冷湖市,使这座古老的石油城又焕发出勃勃的生机。自此,冷湖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很快形成了能源采掘加工、科技研究、化学工业链,迅速在戈壁滩上崛起并且成为中国西部一个具有举足轻重的工业中心,居民多达160万人,拥有全国一流的昆仑国际机场、冷湖高铁站和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
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光阴中,冷湖从戈壁荒原变成石油小镇,从石油小镇很快变成一座废弃之地,最后又从废城变成了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实现了令人目眩的华丽转身。
二
格桑花公寓是冷湖市一个高楼林立、环境优美的住宅小区,掩映在一大片白杨树和刺槐树中。
8号楼的1601室,窗明几净,光线明亮。阳台上摆放的两盆天竺葵正处在开放的日子。紫红色、大红色和粉红色的花朵开满了枝头。卵圆形的叶子毛绒绒、绿油油的。温暖的阳光和鲜艳的花卉把这户人家衬托得格外温馨。
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一位80多岁的退休工人。她拥有一个在大西北这块广袤的大地上最常见、也是最具有乡土气息的名字:马金莲。
1980年代中期,马金莲大学毕业以后来到冷湖油田工作,曾经是一名赫赫有名的黄继光青年突击队的队员,为冷湖油田的后期建设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即使石油管理局搬迁到了甘肃省,她也态度坚决地留在了冷湖镇,表示一定要守护好油田,守护在李四光青年突击队队长丁凡辉神秘失踪的地方。
马金莲的这一守就是将近60年。
这60年,马金莲谢绝了不少热情执着的追求者,谢绝了所有关心她爱护她的好心人,一直没有结婚成家。人们传说道,马金莲的心中只有一个永远搬不走的人——丁凡辉。
这60年,马金莲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姑娘变成了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老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内向要强的马金莲也抵抗不过人生的自然规律。她的生活自理能力日益下降,特别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身边连一个做顿热饭倒杯开水的人都没有。
马金莲的二弟马金福打发自己的孙女马紫月住到了姑奶奶家,让她照顾和陪伴自己年迈的老姐姐。
马紫月今年26岁,是冷湖市交警大队机关一名非常有发展前途的年轻干部。今年国庆节,交警大队机关推行一项暖心的措施,安排机关干部在节日期间到一线站岗执勤,让交警们度过一个美好舒适的节日。
一大早,马紫月安顿好姑奶奶的早饭,换上了一身笔挺干净的交警制服,准备到城南高速公路的相思树路口值勤。
马紫月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看了看挂在雪白的墙壁上的大钟,对马金莲说道:“哎呀,时间过得真快,就像是脚后跟抹了润滑油似的。姑奶奶,我去值班了。您好好地待在家里休息,养好精神。明天,我组织咱们马家的几十号人到苏干湖风景区游玩。到时候,您还要给我们大家表演节目呢!”
马金莲听到马紫月的这话,忍不住张开嘴巴笑了起来:“你呀,鬼点子多得像6月树枝上的沙枣花!瑙(青海方言,我)平常说上一句话,牙齿缝里都刮着3级西北风,还能表演什么节目呀?现在,全靠你们这些年轻人耍了!”
马紫月回头笑道:“丁晓曦打来电话说了,他们一家人要从柴达木市来冷湖呢。明天要不然的话,您就命令他给您表演节目耍吧。”
马金莲顿时收敛了脸上的微笑,着急地问道:“他们几时来呢?嘴上说着远处的客人要来,你们都去忙工作了,谁出面接待他们呢?干脆你把他们叫到瑙这里来。这里的房子宽敞,住着坐着都很方便。”
马紫月扑哧一笑,说道:“姑奶奶,您就放心吧!我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住的酒店了。”
马金莲这才放心地笑了起来,然后又说道:“瑙看丁晓曦这个尕小伙不错,人的模样长得好,肚子里又有墨水,非常适合给瑙们马家当女婿。”
马紫月的脸蛋一下子变得通红,好像秋天熟透了的红苹果。
她假装生气地说道:“姑奶奶,您又来了!好了,不和您啰嗦了。我要上班去了。”
马金莲冲着马紫月的背影叫喊道:“早点回来。人家是远门上来的客人,瑙们可不能怠慢了!”
三
在柴达木市通往冷湖市的高速公路上,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飞快地朝着冷湖市的方向奔驰。道路两旁整齐挺拔的白杨树已经披上了金黄色的秋装,显得既热烈奔放又雍容华贵,淋漓尽致地诠释了金色秋天的全部内涵。
越野车里坐着4个岁数跨度很大的人。
驾驶员是一位充满了青春朝气的年轻男子。他就是马金莲刚才提到的丁晓曦。他看上去大约27、8岁,长着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两道眉毛又浓又黑,微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是柴达木融媒体中心的记者,是4个人当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副驾驶的座位上坐着一位80多岁的老年妇女。她的身体微微发福,花白的头发挽在脑袋后面,脸上的皮肤保养得很好,几乎看不到几条皱纹,乌黑细长的眉毛,鼻子略显扁平,上身穿着一身紫红色的绣花短风衣,脖子上系着一条黄色的丝巾。她就是丁晓曦的奶奶,名叫杨银兰。
杨银兰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当年从石油学院毕业分配到大庆油田工作,后来被组织抽调到大西北支援冷湖油田的工作。25岁那年,她与李四光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丁凡辉结婚,还没有等到肚子里的孩子呱呱坠地,丁凡辉在一次野外勘探石油的时候神秘地失踪了。杨银兰带着与丁凡辉的孩子,嫁给了黄继光青年突击队的副队长王志刚,又生下了一个女儿。1993年,两口子调到柴达木市的昆仑石油科学研究所工作。
虽然离开了冷湖镇,但是,杨银兰并没有忘记青春之火曾经燃烧过的地方,隔上几年就要组织一家人重返冷湖镇,瞻仰充满了历史感的旧建筑,探望依旧坚守在那里的工友,重温往日那段美好难忘的时光。
越野车的后座上坐着两个男人。年长一些的是杨银兰的丈夫王志刚,年龄也在80多岁,身体也有些发福,长着一头雪白的头发,脸庞上爬满了岁月馈赠的皱纹。他心满意足地眯着小眼睛,口中轻轻地哼着河北梆子。
坐在王志刚身旁的中年男人是杨银兰与丁凡辉的儿子丁杨。丁杨看上去50多岁,稀疏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皮肤白皙,气质文静,完全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他的言语不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丁晓曦看到高速路边树立的里程标示牌,高兴地对杨银兰说道:“奶奶,再有整整100公里就到冷湖市了。您的小心脏是不是又开始‘扑通扑通’地快速跳起来了?”
杨银兰哈哈笑了起来,亲昵地对丁晓曦说道:“就你最懂奶奶的心思了!这一辈子,无论我走到哪里,冷湖都永远在我的心尖尖上。”
丁晓曦问道:“奶奶,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杨银兰嗔怪道:“坏小子,你每次都是明知故问,是想借这个机会检验一下奶奶是不是老糊涂了?实话告诉你吧,冷湖是奶奶奉献了青春和血汗的地方,也是你亲生爷爷失踪的地方。我们大家都不应该忘记它。”
杨银兰转过头去,对坐在后座上的王志刚说道:“老头子,我说得对不对呀?”
王志刚连连点头道:“对。对。”
丁杨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立刻对杨银兰说道:“妈,关于我爸神秘失踪的情况,您最近有没有再想到新的线索?这次回冷湖,我打算再好好地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也许……”
“也许什么?你怎么说起话来总是吞吞吐吐的?”杨银兰不悦地数落儿子道。
王志刚急忙出来打圆场道:“也许人家丁杨还没有考虑好怎么表达。你这个急性子脾气,我看一辈子也改不掉了。”
杨银兰一瞬间由怒转乐,笑着说道:“我们老杨家祖祖辈辈喝粗茶、吃辣菜,就这么一个直肠子、急性子脾气,恐怕下辈子也改不掉喽。”
丁晓曦说道:“奶奶,您老人家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不用改了。我觉得挺好的。”
杨银兰笑道:“还是我的孙子最疼奶奶了。这30年来,总算我没有白疼你呀。”
丁晓曦打趣道:“奶奶,人家才28岁,您怎么就疼了我30年呢?”
杨银兰认真地说道:“28岁,四舍五入不就是30岁吗?你呀,一天到晚天涯海角地出差采访,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王志刚插话说道:“我看马金莲的侄孙女马紫月不错。这个姑娘不仅人长得好看,而且非常懂礼貌,工作也非常地棒,还会心疼人、照顾人。”
杨银兰沉吟了一下说道:“理是这么个理,就是不知道他们的缘分到了没有?”
王志刚热情鼓励道:“事在人为嘛。这次见到马金莲以后,咱们索性把这件事情确定一下。”
丁晓曦叫嚷道:“现在都是21世纪了,哪里还有爷爷奶奶给年轻人找对象的?再说了,我和马紫月本来就非常熟悉,根本不需要别人牵线搭桥,还有什么媒人的!”
王志刚笑道:“那就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丁杨一直默默地听着祖孙三人的对话,仿佛他们在讨论别人家的事情,与自己的没有任何关系。
丁杨思忖了半晌,开口请求道:“妈,您还是再在给我们讲一下我爸爸当年失踪时候的情况吧?”
杨银兰回头瞥了一眼丁杨,发现他的情绪十分低沉。她在心中暗暗地说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60年,作为养父的王志刚对他视如己生,但是,这个孩子的心里依旧在思念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许一次又一次地聆听父亲的往事,是对父亲的一种纪念吧。
杨银兰用手拢了一下鬓间散落下来的头发,爽快地答应道:“好吧。”
四
军绿色的越野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公路两旁的白杨树从车窗外面瞬间快速地闪过,形成了一条漫长的绚烂跳动的金色丝带。这条金色的丝带把杨银兰的思绪带回到了60年前的冷湖油田……
杨银兰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儿子和孙子说道:“我是湖南人,老王是河北人,丁凡辉是山东人,我们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如果没有冷湖油田,就不会有我们现在这个家庭。所以说啊,说到我们家的家史就必须先要说一说冷湖油田的前世今生。你们说对不对啊?”
丁晓曦、丁杨和王志刚连声赞同道:“对。对。”
杨银兰的脸庞上浮现出满足和骄傲的神情来。她又一次打开了记忆的匣子,翻找着深藏在其中的往事。
冷湖地处青海与新疆和甘肃交界的柴达木盆地西北边缘、青藏高原北部,远离海洋,气候寒冷干燥,多风少雨,昼夜温差大。地形复杂,北高南低,形成山地、丘陵、戈壁沙漠、盐泽、湖泊兼有的地貌特征,北有安南坝山、东有赛什腾山,境内湖泊众多。
说到湖泊,冷湖的大、小苏干湖十分奇特,最有名气。大苏干湖的水是咸的。小苏干湖的水却是甜的。为什么两个湖相距这么近,水的味道却不一样呢?附近的哈萨克牧民中流传着许多关于苏干湖的故事。这些故事为苏干湖的美丽景色增添了不少动人的色彩。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美丽富饶的海子草原上来了一个专吃牧民牛羊的魔鬼。魔鬼下令,每家牧民每天要给它进贡一只羊、一头牛和一匹马,供它暴殄天物、害虐烝民。如果有哪一家不从,魔鬼就会将他家的牛、羊和马匹全部吃光。
魔鬼的暴行激起了一个名叫阿尔金的勇敢青年的愤怒。这个青年决心杀死魔鬼,为草原人民除害。在众多亲友的资助下,阿尔金跋涉万水千山,求来了龙泉宝剑,准备与魔鬼一决生死。
阿尔金与魔鬼决斗的前夜,苏干两姐妹分别向阿尔金表露了爱慕之情。两个人都表示要等阿尔金胜利归来后与他完婚。
阿尔金与魔鬼的战斗持续了七天七夜。大战中,阿尔金将魔鬼的四肢砍下。它的四肢变成了现在阿尔金山下的几个白土山。最后,阿尔金将龙泉剑剌入了魔鬼的心脏,杀死了魔鬼。但是,当阿尔金将龙泉剑从魔鬼的心脏拔出的时候,狡猾的魔鬼又活了过来。为了彻底铲除草原上的害人精,阿尔金再次把宝剑剌入魔鬼的心脏,并且化做一座大山将魔鬼压在身下。这座大山就是现在的阿尔金山。
魔鬼被杀死以后,苏干姐妹俩苦苦等待阿尔金归来,日日思念也没有盼来情郎。姐姐知道阿尔金回不来了,所以常常流着眼泪,泪水长流,最终化作了大苏干湖。由于大苏干湖是泪水化成的,所以湖水的味道是咸的。妹妹一心想着阿尔金会回来和自己完婚,心中充满了甜蜜的希望,后来妹妹就化成了小苏干湖,因此湖水的味道是甜的。
冷湖是全国日照时间最长、光能辐射最大的地区,同时又是多风和风力较大的地区,风期长达180天,风向多为西风和西北风。
1954年,新中国的地址勘探队伍踏入这片貌似月球的神秘土地,启程石油之旅。
这个地方历史上是一片人迹罕至、荒漠连片的无人区,没有确切的地名。1955年,地质队在柴达木盆地的北缘找到了一个淡水湖。他们发现湖中的水十分冰凉,于是就把这个地方叫作冷湖。
1958年9月13日,老一辈的石油人在冷湖打出了第一口标志性的油井“地中四井”。当钻头钻到650米深的时候,发生了异常猛烈的井喷,而且连续喷了3天3夜,日喷原油800吨。
冷湖采出石油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全国人民为之振奋不已。成千上万的石油工人怀揣“我为祖国献石油”的理想与抱负,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冷湖,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石油大会战。
1959年,冷湖被列为青海省市级行政区,成为我国最早开采石油的城市之一。青海石油勘探局从大柴旦镇迁到冷湖市。冷湖油田的石油职工迅猛增加到2万多人,占到全局职工总数的84.4%。当年年底,冷湖油田年产原油近30万吨,约占全国石油总产量的12%。很快,冷湖炼油厂炼制的成品油开始运往西藏,供应边防部队用油。
冷湖油田成为继玉门、新疆、四川之后的第四大油田。冷湖人还奔赴大庆油田、胜利油田支援他们的建设。中国的石油行业一度有“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有冷湖人”的说法。
冷湖市最辉煌的时候生活着5、6万人。他们分散在老基地、水源、4号基地和5号基地以及标志性油井“地中四井”。
进入1970年代,冷湖油田的产量和储量都开始下降。为了加强冷湖油田的技术开发工作,遏制走向颓废的态势,石油部门从全国各地的油田抽调了一批技术人才,安排他们支援和帮助冷湖油田。
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1985年,20岁的杨银兰从内地来到了冷湖油田。
杨银兰英姿飒爽地来到生活条件比较艰苦的冷湖油田,首先声明不要组织的任何照顾,坚决到最艰苦的地方工作。这个长相秀气、性格却十分豪爽的湖南妹子令油田的干部职工刮目相看。此后的3年,她连续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成为油田人人皆知的名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杨银兰接触到一个令她怦然心动的小伙子丁凡辉。
那是1988年夏天的一天早晨,精力旺盛的杨银兰照例迈开大步,在冷湖镇南门外的公路上跑步锻炼身体。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一条简易的柏油公路以优美的弧度伸向东南方。公路四周是平坦荒芜的戈壁滩。人称相思树的老榆树孤独地卧在公路边上,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冷湖镇。
一辆拉着蔬菜的马车嘚嘚嘚地行驶在杨银兰的前面。她知道,这是野鹿沟一带农民的卖菜车。他们通常都是一大早下地收菜,然后拉到冷湖镇上给石油工人销售。
突然,一辆黑灰色的油罐车从杨银兰和马车的旁边风驰电掣般地呼啸而过,粗野地扬起了道路上的沙土。一时间,公路的上空弥漫了呛人的黄褐色尘雾。
杨银兰一时间怒不可遏,刚要扯开大嗓门训斥油罐车驾驶员的时候,陡然发现拉车的马匹受到了惊吓。
受惊的马匹惶恐不已,撒开蹄子狂奔起来,猛然冲向道路的右侧路基。哐当一声响,车轮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整个车子翻进了排水沟里,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杨银兰急忙跑上前去救人。她发现,赶车的农民被沉重的车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3匹马躺在坑里乱蹬着蹄子。
这可怎么办?杨银兰毕竟人单力小,一个人没有办法救出来马车夫。
正在这个时候,两个穿着工作服的石油工人飞快地跑了过来。其中的一个小伙子迅即弯下身子,钻到马车的前半部,用肩膀试着扛了扛,看到车身有了一点动静。
小伙子立刻抬起头来,朝着杨银兰和自己的女同伴叫道:“你们两个都下来,从旁边给我出把力。”
杨银兰和那个女职工急忙上前协助小伙子。他们3个人努力地尝试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几乎使尽了全部力气才把马车翻正过来。
好在马车夫被压的地方是一个土坑。除了脸上和手上擦破了点皮,他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们帮助马车夫把马车赶上道路,又协助他理顺了套马的绳索,码齐了散落的蔬菜,然后目送着马车夫赶着马车渐渐地走远了。
杨银兰回过头来,仔细打量这两个巧遇的工人。
小伙子大约27岁,个头很高,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两道又浓又密的黑眉毛,眼睛明亮,气宇轩昂,非常像当下的电影明星郭凯敏。
女同伴大约24头,中等个子,红扑扑的圆脸蛋,梳着两条粗长的大辫子,性格温柔,一看就是甘肃、青海一带的西北女子。
杨银兰自我介绍道:“我是分析化验室的杨银兰。你们呢?”
小伙子看到杨银兰说话直爽、性格泼辣,便笑着说道:“我们是采油八厂的技术员。我叫丁凡辉。这是马金莲。谢谢你了。”
杨银兰看到丁凡辉的第一眼心中就莫名其妙地对他产生了好感。她的嘴角向上一弯了一下,斜着眼睛故意问道:“谢谢我什么呀?”
丁凡辉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刚才帮助我们啊。”
杨银兰依然斜着眼睛问道:“那么,你们又在帮助谁呢?”
丁凡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用手捋着头发,呵呵地笑了起来,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候,马金莲慢声细语地说道:“你傻笑什么?瑙们大家都是在学雷锋做好事呢。”
杨银兰潇洒地朝他们挥了挥手,说道:“从今以后,我们就算是患难之交了。再见。”
丁凡辉望着杨银兰远去的背影,感觉这是一个大大方方、带着一些男孩子气息的姑娘,她的浑身上下充满了迷人的野性之美。
五
冷湖市格桑花公寓里,马金莲送走了侄孙女马紫月,转身回到卧室,脱了绣着山丹花的拖鞋,盘腿坐在整洁的大床上。
虽然说如今在一般的家庭中普遍使用席梦思床和镀膜钢床,而且主要的功能是服务人们睡觉,但是,由于马金莲生长在大西北,从小就跟着父母在土炕上睡觉、吃饭、写作业甚至聊天,因此,她一直保留了盘腿坐床的生活习惯。即便住进了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她也专门请来木匠打制了一个比普通双人床长了两尺的加长版木床,然后模仿长辈的做法,在床头的一侧放置了3组双开门的小柜子。小柜子表面描画有牡丹花、腊梅花和喜鹊,里面存放一些贴身的内衣、枕巾、床单和荣誉证书、户口本、银行卡等。
马金莲打开中间柜子的小门,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红色丝绒包裹。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轻轻地拿起其中的一块洁白浑圆的鹅卵石,攥在手掌里缓缓地摩挲着。
这是一块精致的白色鹅卵石,如果不仔细分辨,一般人还以为是一块白瓷工艺品。它的体积和鹅蛋差不多大小,椭圆形的轮廓,光滑细腻的表皮,一头有一块面积虽然很小但是看上去却十分显眼的伤痕。
马金莲戴上老花镜,将鹅卵石拿到眼前,专注地盯着那块伤痕,顿时,往事像潺潺的流水一般淌了出来……
马金莲是土生土长的青海本地人。1965年,马金莲出生湟水河谷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里。她性格恬静,说话温柔,而且勤奋好学。1981年,以全县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考上了石油学院。她是马家庄第一个走进大学大门的农家子女。大学毕业后,她服从组织的分配,来到偏远的冷湖油田工作。
如果没有遇见丁凡辉,马金莲的人生可能会是这样一种情形:拥有安定的工作和稳定客观的收入,找一个老实敦厚的小伙子结婚,生上一个可爱的小宝宝,过着像大多数石油工人那样无忧无虑的幸福而平淡的生活。
然而,马金莲的人生轨迹并没有按照她的设想去发展。一切都源于认识了丁凡辉。
马金莲最早是到采油一厂当技术员。第二年,由于马金莲工作吃苦耐劳、认真负责,组织上决定抽调她到工作条件比较艰苦的采油八厂工作。
马金莲把组织的决定看作是对自己的信任和肯定,便愉快地来到八厂工作。
八厂是冷湖油田新组建不久的单位,不仅距离生活基地非常遥远,而且地处百里风口区,一年365天当中有360天在刮西北风,还有5天也没有闲着,不是下雨就是下雪。
马金莲在八厂的班长是一位长得像电影明星的小伙子丁凡辉。
丁凡辉的年龄比马金莲大3岁,身材壮实,说话干脆,一张带着严肃又活泼的国字脸,两道又浓又密的黑眉毛,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马金莲从心底里喜欢丁凡辉。因为他的长相和气质满足了马金莲对一个成熟男人的全部幻想。但是,马金莲是一个性格内向、说话含蓄的传统型姑娘,总是把自己对外界的评价和憎恶都深藏在内心的深处。
有一次,八厂团支部开展欢庆“五四青年节”长跑活动。当时,八厂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差,没有专门的运动场地。于是,作为团支部书记的丁凡辉带领大家在戈壁滩上比赛长跑。
5公里跑下来,男子组的第一名是丁凡辉,女子组的第一名是马金莲。在大家的欢呼声中,他们拿到了冠军的奖品:一本用来保存和收藏照片的精美相册。
主持活动的王志刚突发奇想,大声宣布道:“请男子组冠军和女子组冠军握手致意,互相鼓励!”
丁凡辉转过身来,与站在身旁的马金莲热情握手。他用宽厚的大手握住马金莲细软的小手摇晃了两下,然后才慢慢地松开手。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块白色的椭圆形鹅卵石,一边递给马金莲,一边说道:“这是我在半路上捡到的,非常罕见的白色鹅卵石,送给你作为纪念吧。”
马金莲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热情举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接过了石头,羞涩地低下头轻声说道:“谢谢了。”
丁凡辉给马金莲赠送白色鹅卵石的举动,也许是一时兴起,也许就是单纯的祝贺,但是,却将马金莲本来就已经微波轻轻荡漾的内心一下子搅拌得风起浪涌。
马金莲一有空便会拿出那块鹅卵石端详,猜测着丁凡辉的深刻用意。她不可否认,自己的确喜欢上了丁凡辉。不过,她认为自己毕竟是一个大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不顾颜面而主动向他表白。尽管如此,她还是明里暗里地仔细的关注着丁凡辉的一举一动,只要能够得到机会,她都会和他多相处一会,帮助他做一些辅助工作。
八厂的职工看到马金莲和丁凡辉的接触日益增多,不免有了一些猜疑。
有一次,王志刚直白地询问丁凡辉道:“你是不是喜欢上马金莲了?”
丁凡辉笑着回答道:“哪有啊?我喜欢每一个有上进心的好青年!”
就在他们一起帮助马车夫之后的半个月,杨银兰也主动要求调到了八厂工作。
有一次,杨银兰悄悄地问马金莲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丁凡辉了?”
马金莲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她假装恼怒地推搡了杨银兰一把,板着脸骂道:“你讨厌不讨厌?谁喜欢上他了!”
杨银兰放心地说道:“那就好。”
随着杨银兰来到八厂以后,与丁凡辉经常在一起的伙伴逐渐发生了变化。大大方方的杨银兰取代了默默无语的马金莲。她经常给丁凡辉出谋划策,更像是丁凡辉的上级领导。
马金莲看到这个情形,心中又急又恼。她担心自己将会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感,却又不愿意挺身而出勇敢地表白。她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大姑娘,绝对不能降低身段去公开追求一个小伙子。
以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发展。丁凡辉和杨银兰成为名正言顺的恋人,并且在1989年5月1日举办了简朴热闹的婚礼。
马金莲悲伤不已,万念俱灰。她不禁独自哀叹道:我可是一朵耀眼堂皇的金莲花,居然被一朵风风火火的银兰花给比了下来!
丁凡辉和杨银兰结婚的那一天,马金莲戚戚然地来到了冷湖镇。不过,她并没有去参加他们的婚礼,而是托人捎去了两床绣着鸳鸯图案的大红色缎子被面。
马金莲一个人跑到小镇南边的相思树老榆树下,愣愣地坐了一个下午。她把攥在手中的白色鹅卵石举到眼睛前看了很久,然后拼尽全力把它扔到了远处。临走的时候,她又找到了那块鹅卵石,发现头上碰掉了一块。
回到宿舍的时候,马金莲的双眼又红又肿。身上带的两条手绢湿漉漉的,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泪水。她无比伤心地把那块白色鹅卵石压到了箱子的底层。从此以后,她彻底关闭了爱情的大门。
六
一阵像雨像风又像雾的云烟散去,在冷湖市南郊的戈壁滩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一辆军绿色的解放牌汽车。
这是一辆中国在20世纪50年代出产、60至90年代司空见惯的货运汽车。它的全身刷着军绿色油漆。车头的线条浑圆饱满,又有一些笨重。车厢里是用木板和铁条结合制成的。汽车在凹凸不平的戈壁滩上驶过,身后留下了两道深深地车辙和沸沸扬扬的尘土。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27、8岁的小伙子。他的身材壮实,肌肉发达,长着一张带着严肃又活泼的国字脸,两道又浓又密的黑眉毛,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就是60年前即1989年10月1日神秘失踪的黄继光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丁凡辉。
丁凡辉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四周的情景,心中感到十分地诧异:刚才扑面而来的沙尘暴一瞬间去了哪里?为什么喧哗热闹的戈壁滩上寂静如夜?为什么远处出现了大片的绿色树木和楼群?这到是自己的幻觉,还是遇到了海市蜃楼?
丁凡辉在大学毕业的时候自愿报名支援西部建设,来到了冷湖油田工作。一到冷湖油田,他主动向领导要求到最偏远、生活条件最艰苦的采油八厂工作。
丁凡辉在八厂工作成绩非常突出,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第二年还加入了党组织,成为一名前途无量的革命事业接班人。他与性格泼辣、同样是工作积极分子的杨银兰相识相恋,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进入80年代以后,冷湖油田的一部分油田被迫停工停产。数万名工人们面临着无油可采的困境。
丁凡辉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知道,要想保住冷湖油田,必须找到新的石油资源。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他决定组织八厂几位有志向有担当的年轻人成立一个紧急勘探石油的青年突击队,并且以用自己身体堵敌人枪眼的战斗英雄黄继光的名字命名。他的提议得到了青年们的热烈响应。
他们联名向石油局写了一份言辞恳切、激情四射的请战书。局领导没有同意他们的申请。他们又联名写了第二份请战书,还咬破手指头,用流出来的鲜血署上自己的名字。
局领导被他们的真诚和热情打动了,决定同意成立黄继光青年突击队,任命丁凡辉和王志刚为正副队长、杨银兰、马金莲等5人为队员,并为他们配备了一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
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努力,突击队在苏干湖北部发现了一个储量中等的油区。尽管如此,这个结果给了丁凡辉等人极大的鼓舞。他们决心再接再厉,走向更远的荒漠地带,寻找宝贵的石油。
1989年10月1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40周年,全国各地各单位照例放假休息,欢度国庆节。
丁凡辉眼看冬天即将来临,寻找石油的工作就会被迫暂停,对石油事业的发展产生巨大的影响。他和队员们商量决定,放弃国庆节休息,继续到南戈壁滩寻找石油。
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在戈壁滩上颠簸前行。驾驶室里除了司机小陈之外,还坐着杨银兰和马金莲。她们是突击队里仅有的两个女同志,被大家照顾坐到了驾驶室里。
丁凡辉、王志刚等人坐在露天的车厢里,顶着青藏高原上刺眼的太阳,迎着柴达木盆地深秋的凉风,畅想冷湖油田的美好未来。
杨银兰把嘴巴凑到马金莲的耳边,悄悄地告诉她:“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怀孕了。”
马金莲惊愕地问道:“是吗?多长时间了?”
杨银兰幸福地说道:“两个多月了。”
马金莲又问道:“队长知道吗?”
杨银兰笑着说道:“你小声点。别人都听见了!”
马金莲劝说道:“你再也不能这样蛮干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杨银兰说道:“好的。好的。这次勘探结束我就回基地工作。”
这一天上午,奇怪的事情屡屡在突击队的身上发生。
汽车行驶了50多公里,进入俄博梁雅丹地貌域。突然,汽车不知道出现了什么故障,发动机半天也发动不起来。小陈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把汽车修理好。
刚走了半个小时,汽车又在小小的斜坡上夸张地颠簸起来,把装着饮用水的塑料大桶从车厢里甩了出去。
水桶碰巧撞在一块尖锐的大石头上,顿时裂了一个大口子。一桶子的饮用水哗啦啦地流到了干涸的土地上,一眨眼的功夫全部渗进了沙土中。
这时,司机小陈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大声叫嚷:头晕眼花,看不见东西,心里头恶心。
丁凡辉的心中非常清楚,在大西北极其干旱的野外,如果没有干净的饮用水就意味着死亡。现在必须就近找到水源,或者返回基地再拉上一桶水。
为了节约时间,丁凡辉决定让小陈就地休息,自己快马加鞭地开车拉水去,嘱托王志刚带领大家原地支帐篷,一边开展勘探工作,一边等待自己回来。
丁凡辉安排完毕,跳上汽车急踩油门,飞快地在戈壁滩上行驶起来。
走出了大约一公里历程,丁凡辉发现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团黄色的沙尘暴。沙尘暴呼啸着,铺天盖地地向汽车扑了过来。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丁凡辉凭着以往的经验,暂且停下了汽车。
正在高坡上支帐篷的杨银兰、马金莲、王志刚等人远远地目睹了沙尘暴的降临。他们对戈壁滩上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十分熟悉。然而,今天的沙尘暴却非常地奇怪。它迅速地吞没了丁凡辉驾驶的汽车之后,又很快地在原地消散了。
地面上空空荡荡的,既没有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也没有丁凡辉的踪影了。
杨银兰、马金莲、王志刚等人看到这个情形目瞪口呆、万分惊骇……
丁凡辉神秘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冷湖油田基地。油田成立了紧急搜救指挥部,组织专业队伍对事发地域方圆5公里的范围内进行搜寻,结果既没有找到汽车影子,也没有找到丁凡辉的丝毫痕迹。指挥部又扩大了搜寻范围,数十辆汽车、数千人展开拉网式的大规模搜救,还是没有一点结果。
最后,指挥部向200公里之外的部队求救。部队出动直升机进行更大范围的搜索,几乎找遍了附近的戈壁滩和山沟,依然没有丁凡辉的蛛丝马迹。
丁凡辉竟然像空气一样在冷湖的旷野上神秘地蒸发了。
对于他的失踪,有人联想到在罗布泊神秘失踪的科学家彭加木,于是关于丁凡辉失踪的传言有好几种。第一种是被外星人接走了;第二种是逃往外国;第三种是被与他有分歧的同行人员杀害;第四种是迷失方向找不到宿营地,不幸陷入沼泽被吞没,或者被突然坍塌的土堆砸住了,或者在芦苇包中躲避炎热晕倒被风沙掩埋。最后一种是被狼群吃掉了。
显而易见,这几种猜测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无论丁凡辉遭遇到什么情况,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都不可能无影无踪的。
七
军绿色的越野车在通往冷湖市的高速公路上飞驰。
杨银兰继续给儿子丁杨和孙子丁晓曦讲述回肠荡气的往事。丈夫王志刚默默地听着自己的故事。
杨银兰眼睁睁地看着新婚不久的丈夫化为乌有,实在无法接受这个噩梦一般的事实。她哭得死去活来,但是,也没有办法换回来丈夫。她亲眼看到,单位的领导对丁凡辉的失踪极其重视,组织了一次比一次规模大的搜救,结果都是无功而返。杨银兰只得违心地接受这个现实。她抚摸着日益隆起肚子,发誓一定要生下自己与丁凡辉的孩子,并且精心地将他抚养成人。
黄继光青年突击队的副队长王志刚认为,自己对丁凡辉的失踪要负主要责任。为了减轻深深的懊悔和内疚,他自觉地承担起照顾杨银兰的责任来。
1990年夏天,杨银兰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她用丁凡辉和自己的姓组合起来,给孩子取名叫丁杨。年底,在王志刚的强烈要求下,在组织的热心撮合下,杨银兰与王志刚正式结为夫妻。
不久,冷湖油田生产规模大幅度收缩,只有3号油田还在出产石油,日产量仅为4至5吨。1992年,青海石油管理局机关及后勤服务部门从冷湖镇搬迁到了甘肃省的敦煌。
杨银兰和王志刚经过合计,决定调往柴达木市昆仑石油科学研究所工作。婚后,他们又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尽管告别了日益荒凉的冷湖油田,但是,每隔上几年,杨银兰都会组织一家人在10月1日这天重返冷湖镇,瞻仰过去工作的旧址,回忆冷湖油田的辉煌历史。
王志刚一直视丁杨为己出,对他尽到了一个养父应尽的职责。丁杨对王志刚也十分尊敬,一口一个爸爸地叫着,使王志刚非常有获得感和幸福感。
丁杨高中毕业之后考取了全国名牌大学。读完研究生以后,他又回到了大西北,从事十分冷门的古代服饰研究,并且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在业余时间,他一直孜孜不倦地进行未来学的研究。对于别人的疑问,他只是用淡淡的微笑回应,并不说明具体的原因。
丁杨听到母亲杨银兰提到自己,便开口说道:“其实……我父亲也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王志刚笑着反问道:“活在这个世界上?你说得倒轻巧。这60年时间里,他在哪个角落里活着?吃什么?喝什么?住在什么地方?”
丁晓曦也问道:“爸,您这是科学幻想吧?我们新闻工作讲究的是真实的新闻事实。”
丁杨慢悠悠地说道:“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说我父亲的尸骨在哪里?没有任何人看见过吧。难道这还不奇怪吗?”
杨银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但愿如此吧。”
王志刚说道:“如果丁凡辉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他能够回到我们的身边,我王志刚一定自愿主动退出,让你们破镜重圆、鸳梦重温。”
杨银兰不悦地呵斥道:“啧,啧,你就是一个没有勇气的缩头乌龟。”
丁晓曦劝解道:“奶奶,您不能责怪王爷爷。他这是高风亮节。我们还是再听听我爸爸的见解吧。”
杨银兰和王志刚异口同声地说道:“好。”
丁杨慢悠悠地说道:“据我这些年的研究和思考,我认为,那些神秘失踪而且至今无影无踪的事物,很有可能以其他的状态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这个世界也许是我们一般人无法轻易到达的,但是,它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杨银兰不高兴地数落道:“你说得云里雾里的,纯粹是在玩文字游戏。我是一个科研工作者,听你说话都这么吃力,一般老百姓哪里能够听懂你表达的什么意思。你说得再通俗一点、明白一点,好吗?”
丁晓曦说道:“奶奶,您不要着急,让我爸爸慢慢地说。”
王志刚也鼓励丁杨道:“你妈是个急性子、燥脾气。别在意,你就慢慢地说吧。”
八
随着石油资源的枯竭、石油开采基地的搬迁,冷湖不可避免地逐渐地没落下来了。1964年,冷湖市被降格为冷湖镇。随着人口流逝,冷湖的人口也从接近10万人逐年缩减到2万人。剩下的绝大多数是石油工人和他们的后代。
看着同事和朋友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了冷湖,马金莲却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尽管她没有向任何人说明留下来的原因,但是,别人都一致认为,她要守候在丁凡辉神秘失踪的地方,一直陪伴着他。
在众人的眼里,自从丁凡辉和杨银兰结婚以后,马金莲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性格比以前更加内向了,与别人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了,除了默默地工作,就是独自一个人在戈壁滩上散步。
就在人们纷纷离开了冷湖的时候,马金莲把在家乡种地的两个弟弟介绍到冷湖工作。
有人开玩笑道:“马金莲,你要是不当收藏家就太可惜了。别人不要的东西,你却当作宝贝收藏。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捡个大漏的。”
如果是平时,马金莲听到这样的玩笑话,顶多只是微微地一笑,并不回应人家。今天,她却一反常态,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道:“你们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哩?瑙的心里可是有一本明白账。且不说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进步,冷湖的石油事业一定能够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单说这里的大自然,也是好得没话说哩。
“瑙们冷湖不但有石油,还有钾、硼、锂、镁、石盐、芒硝、石膏、铜、金等矿藏;不但有苏干湖、奎屯诺尔湖、昆特依湖、牛朗织女湖、德宗马海湖,还有哈勒腾河、安南坝河。这些都是我们干旱地区多么金贵的水资源啊!
“冷湖94%的土地面积是雅丹地貌,有神奇的魔鬼城,有浩瀚的戈壁,看起来教人多么地震撼。看到如此广阔浩瀚的景象,你是不是感叹人类在大自然的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冷湖的大地上生活着藏野驴、高原兔、藏仓鼠、三趾跳鼠、红白鼠兔、灰雁、藏狐、雪豹、赤麻鸭、斑头雁等30多种野生动物。大多数为国家级保护动物。还有罗布麻、大黄、水麦冬、锁阳等十几种植物。它们都是生产饮料和保健品最好的天然原料。”
“这么丰富的资源,不留下个人守着,难道把它们交给西北风吗?”
末了,马金莲补充道:“历史不会忘记,青海石油工业在冷湖浇铸奠基,柴达木石油精神在冷湖淬火成型,青海石油梦在冷湖启航前行。冷湖油田促进了甘青藏地区的经济发展,支援了西北边疆的国防建设,书写了中国石油工业光辉的篇章,功垂千秋,彪炳史册!”
别人听到马金莲连珠炮似的反击,吓得连连摆手说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完全正确!”
有时候,马金莲一个人穿行在冷落的冷湖镇中。除了4号基地还有一些地方单位和一个石油留守处之外,老基地和5号基地已经成为废墟。
马金莲无限感慨地看到,冷湖石油基地失去了往日的热闹景象,变成了一片凄凉的土黄色,到处是沙土掩埋下的断壁残垣,残破的墙壁上隐约可见毛主席的语录,看不到当年生机勃勃的景象,嗅不出生活工作的气息。唯一没有改变的是远处默默矗立的山峦。
马金莲认为,冷湖石油基地虽然看上去破败残缺,但是,并没有令人恐怖的气息。即使走在冷清的小路上,她的脑海里也总是浮现出这样的画面:朝气蓬勃的石油工人穿着整齐的工作服,戴着干净的帽子和手套,在烈日下谈笑风生,眉眼清秀,笑容灿烂,一副年轻朝气的模样。
60年的每一个10月1日,马金莲都会来到那棵相思树下,回忆甜酸苦辣的往事,感悟跌宕起伏的人生。
最早的时候,她是一个人来的。后来,她约上两个弟弟一起来。再后来,她带着弟弟、弟媳和侄儿侄女们一起来。最后,她只带着最喜爱的侄孙女马紫月一起来。不过,她从来没有向他们提到自己心目中永远思念的那个人——丁凡辉。
今天一大早,马金莲就计划好了要到城南的相思树下坐一会。临近中午时分,马金莲换上了一套得体的衣服,拎了一小兜苹果,拄着丁晓曦送给她的拐杖,走出了家门,朝着阳光明媚的城南相思树路口走去。
九
年轻的丁凡辉驾驶着军绿色解放牌汽车,缓缓地行驶着冷湖市宽阔的城南大道上。
丁凡辉刚才在戈壁滩上行走了半个小时,才渐渐地靠近了那条可以远远望见的特殊公路。那是一条丁凡辉从来没有见过的被刷着颜色鲜艳油漆的铁柱和铁皮封闭的公路高速。平整的路面铺着黑黝黝的沥青。中间线上树立着一排不到一米高的铁栅栏,将道路分隔成上下6个车道。
丁凡辉看到不少中型的越野车和精致的轿车在那条公路上飞快地驶过。他感到十分纳闷,不满地嘀咕道:早晨出基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条公路。这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公路?我怎么不知道呢?况且也没有听到过修建这样公路的新闻啊。修建如此豪华气派的公路却又要封闭起来不让别的汽车进去,这是什么特权思想?
丁凡辉沿着高速公路的外围的便道走了一段距离,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绿树成荫、楼群密集的城市轮廓。他不禁感叹道:这可是迄今为止我看到的最壮丽的海市蜃楼。
丁凡辉发现便道的尽头是一条柏油路,便把汽车开了过去,又在柏油路上行驶了几公里,这才望见前方有一个进入高速公路的路口。
丁凡辉怀着十分好奇的心情,直接将汽车开到了路口,只见路边有一间墙壁粉刷得雪白的房间,一根黄色的木杆档在路口。
丁凡辉从车窗中伸出头来,透过敞开的玻璃窗朝房间里望去,看到窗口边端坐着一位身穿蓝色制服的年轻姑娘。
这个姑娘就是马金莲德之孙女马紫月。她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丁凡辉和他驾驶的汽车,仿佛他是神秘的天外来客。
马紫月首先开口问道:“同志,你是什么情况?”
丁凡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磕磕巴巴地反问道:“什么是什么情况?”
马紫月回答道:“你的车不能上高速公路,也不能进入城市街道。”
丁凡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马紫月回答道:“你的车是从博物馆里开出来的吧?”
丁凡辉感觉马紫月的话十分可笑,自信地说道:“我早晨才从厂里开出去的新车,至少是八九成新。”
马紫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丁凡辉说道:“什么早晨啊!这种车几十年前就已经淘汰了。”
丁凡辉问道:“才过了4个小时就淘汰了?这也太夸张了吧?为什么呀?”
马紫月说道:“既不环保也不安全,而且耗油量也高。喂,对了,你早晨是从哪个厂开出来的?”
丁凡辉自豪地回答道:“采油八厂。”
马紫月斜着眼睛看着丁凡辉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是在说梦话吧?冷湖市现在只有冷湖油气总公司和3个分公司,哪里有什么采油八厂?不过……”
丁凡辉看到马紫月有些犹豫,便追问道:“不过什么?”
马紫月回答道:“我倒是听我姑奶奶说起过采油八厂。”
丁凡辉问道:“你姑奶奶是谁?”
马紫月骄傲地回答道:“全国劳动模范、石油战线的巾帼英雄马金莲!”
丁凡辉大笑起来,不屑地说道:“马金莲就是我们采油八厂的。人家今年才25岁,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姑奶奶?她是什么时候评上全国劳动模范和石油战线巾帼英雄的?我是她的领导,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
马紫月义正辞严地告诉丁凡辉道:“2000年评的全国劳动模范,2003年评的巾帼英雄。这有什么可质疑的?”
丁凡辉又大笑起来,说道:“你可真会胡编!今年才是1989年,你怎么编到2000年和2003年了?”
马紫月气得脸色绯红,严肃地反驳道:“你才胡编呢!今天是20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0周年。你先把车开到边上去,不要影响其他车辆通行。”
听了马紫月伶牙俐齿的抢白,丁凡辉的头脑似乎有了一些清醒。他按照马紫月的要求,将汽车停靠在边上,然后跳下车来,准备和马紫月理论一番。
他还没有开口说话,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马紫月一边用审视的眼光盯着丁凡辉,一边拿起手机接听:“姑奶奶,您怎么一个人出门了?我正忙着处理事情呢。一个奇怪的人开着淘汰的汽车非要进城,还说是采油八厂的。”
丁凡辉从来没有见过手机,对马紫月拿着没有电线连接的手机说话不太相信,便插话问道:“我能不能和你姑奶奶说句话?”
马紫月把手机递给了丁凡辉。
丁凡辉笨拙地拿着手机,不知道该放在嘴边还是放在耳边。
马紫月帮助他把手机放在耳朵边。
丁凡辉立刻听到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现在除了瑙,整个冷湖市再也没有一个八厂的人了。”
丁凡辉急忙说道:“谁说的?我就是八厂的,还有王志刚、杨银兰、马金莲等很多人呢!”
马金莲笑着问道:“你是谁呀?”
丁凡辉回答道:“我是黄继光青年突击队队长丁凡辉。”
马金莲听了这话吃了一惊,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胡说哩!丁凡辉60年前被沙尘暴卷走了,再也没有音讯了。你好端端的,冒充他干什么?”
丁凡辉急切地解释道:“我就是丁凡辉本人,没有冒充他。请你务必相信我。”
马金莲感到有些疑惑,思忖了一会,慢慢地问道:“如果你能答对瑙问的问题,瑙就相信你。”
丁凡辉说道:“你问吧?”
马金莲问道:“1987年五四青年节,八厂举办长跑比赛,男子组和女子组的第一名分别是谁?领奖的时候,谁给谁送了一块白色的鹅卵石?”
丁凡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男子组地第一名是我丁凡辉。女子组的第一名是马金莲。是我把半途上捡到的白色鹅卵石送给了马金莲。我回答得对不对?”
马金莲一时间又喜又惊。喜的是60年后还有人清楚地记得当年的事情。惊的是丁凡辉失踪已经整整60年了,他既便是活着也是快90岁的人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年轻的声音呢?再说了,这60年的时光中他又去了哪里呢?
马金莲稍稍思考了一下,决定先稳住这个人,然后赶过去见面以后再随机应变。
马金莲说道:“你说得完全正确。请你把手机给瑙的侄孙女。”
马紫月接过丁凡辉递过来的手机,听到马金莲轻声地嘱咐道:“紫月,这个人可能是一个有来头的人。你先想办法把他拖住。瑙马上就过来。瑙们见面以后再细说。”
十
丁晓曦驾驶着军绿色的越野车急速行驶在通往冷湖市的高速公路上。路边高大的指示牌上醒目地标注:俄博梁距离冷湖市58公里。
丁晓曦对杨银兰说道:“原来我爷爷失踪的时候是驾驶着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呀。怪不得我买车的时候,您非要强迫我买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当时,我还非常地纳闷,满大街上跑的私家汽车不是黑色、白色就是红色、黄色的,哪里有军绿色的?”
杨银兰得意地笑着问道:“这下弄明白了?”
丁晓曦回答道:“弄明白了。”
作为柴达木融媒体中心的新闻记者,丁晓曦对冷湖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他几乎年年都要来到冷湖市采访,仿佛这里有无穷无尽的新闻。其实,除了工作之外,他还有好几个没有公开的理由:一是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常来冷湖,对这里产生了一定的感情;二是亲生爷爷长眠在这块土地上,自己经常回来陪伴他老人家,尽一下后辈的孝道;三是自从与马金莲的侄孙女马紫月认识以后,丁晓曦的心中好像喝了祁连山上的蜂蜜水一样甜蜜。
一路上,丁晓曦与爷爷奶奶又说又笑,但是,他的父亲丁杨则一声不响地坐在后座上,似乎总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这时候,杨银兰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从漂亮的手提袋里拿出手机,但是,看不清楚屏幕上的文字和数字。她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这是谁打来的电话呀?”
王志刚说道:“管他谁打的电话,你接上就知道是谁了嘛。”
杨银兰接通了电话,听了两句话便哈哈大笑起来:“哎呀,原来是你呀,我的马金莲。快到了。再有十几分钟吧。啊?你胡开什么玩笑呢?而且一点也不可笑!他都失踪60年了,组织上是有正式结论的。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啊?好,好,我们过一会儿在城南高速公路的相思树路口见。”
王志刚急忙问道:“你和马金莲说什么呢?”
杨银兰一边关机,一边说道:“唉,不知道马金莲又受到什么刺激了,硬说丁凡辉回来了,就在高速公路的相思树路口,喊我们现在过去验证。”
听到杨银兰的话,丁杨的眼睛里迅疾放射出欣喜的光芒。他高兴地说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杨银兰和王志刚奇怪地看着丁杨。
丁杨兴奋地说道:“如果我父亲真的回来了,那就证明李德·费奇的猜想是正确的。”
丁晓曦问道:“李德·费奇是谁?他的猜想是什么?”
丁杨满怀信心回答道:“李德·费奇是最著名的未来科学家。猜想的主要内容就是地球上可能存在着时空隧道。”
丁晓曦听到这里更是激动不已,立刻加大了油门,朝着冷湖市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们达到相思树路口的时候,马金莲已经先到一步。她正和丁凡辉、马紫月坐在房间里,一点一滴地核对着过去的事情。
越野车还没有彻底停稳,心急如焚的杨银兰不顾自己80多岁的高龄,右手用力地推开车门,从越野车上跳了下来。她也顾不上支着手杖了,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房间。
杨银兰的口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瞪着滚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间里唯一的男人——坐在马金莲身旁的小伙子。
丁晓曦、丁杨和王志刚紧随着杨银兰跑进了房间,紧张地打量着丁凡辉。
20多岁不到30岁的模样,壮实的身材,发达的肌肉,一张带着严肃又活泼神情的国字脸,两道又浓又密的黑眉毛,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这个小伙子与60年前失踪的丁凡辉一模一样啊!杨银兰和王志刚一眼认定这就是当年的丁凡辉。
丁凡辉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迷惑地看着闯进来的杨银兰一家人。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中午才刚刚与自己分手的马金莲、杨银兰和王志刚猛然一下子变成了3位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尽管从他们的面容和体态上还依稀能够捕捉到年轻时代的影子。
一时间,房间里出现了令人惊惧的沉默。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是复杂的,又是别具一格的。谁也不敢开口说话。谁也不知道又该说些什么呢。
丁晓曦首先打破了沉寂,提议道:“这里是工作场所。我们待在这里不方便。不如我们大家都到相思树下坐一会儿,再互相交流一下?”
众人异口同声地赞同道:“好。”
十一
在苍劲茂密的相思树下,大家围坐环形的长椅子上。每个人的眼角上都挂着晶莹的泪珠。他们抬起头,仰望着蓝天白云,仰望着黄绿色的树叶,努力地寻找着导致这场悲欢离合的最合理的答案。
丁杨向大家介绍著名科学家李德·费奇的时空隧道猜想:
在宇宙里存在着普通人用眼睛看不到然而却是客观存在的时空隧道。时空隧道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对人类既关闭又偶尔开放。谁偶尔碰上了,被会被拉进去。
历史上那些神秘失踪的人、轮船和飞机等都进入了时空隧道。一旦进入时空隧道,人类就什么知觉也没有了。当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他们只能回想起进入时空隧道以前的事情,至于进入时光隧道之后究竟遨游了多长时间,他们都一概不知。
时空隧道与人类世界不是一个时间体系。进入另一套时间体系里,有可能回到遥远的过去,也有可能进入未来世界。因为在时空隧道里,时间具有方向性、可逆性,可以正转,也可以倒转,还可以相对静止。
对地球上的人类和物质来说,被吸入时空隧道就意味着神秘失踪,从时空隧道中出来又意味着神秘再现。由于时空隧道的时间可以相对静止,所以失踪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差别就像一天与半天一样。所谓“仙界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就是这个道理。传说中的神仙说来就来、说走,瞬间就不见了,实际上是仙人在众多的时空之间进行转换。
神秘失踪案发生的地点虽然分散在亚洲、欧洲、北美洲和太平洋上,但是,这些地点都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都在北纬40度线的附近。你们看,冷湖市的地理位置就在北纬39度。因此可以断定,我父亲进入了时空隧道。
丁晓曦插话问道:“按照李德·费奇猜想的理论,那些迄今为止尚未显身的失踪者有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重返人间了?”
丁杨说道:“是的。不过,这种可能是有前提条件的。他们必须是进入了时空隧道。如果说不属于这种情况的失踪,那就需要人类好好地寻找他们的残骸了。”
丁杨最后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研究和验证李德·费奇猜想,就是想解开父亲神秘失踪的谜底。今天终于找到了分别已久的父亲。”
杨银兰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又放声哭嚎起来:“哎呀,老天爷啊,你咋这样折磨我们哇?爷爷和孙子的年龄一样大!这叫什么事情啊?人世间还有没有规矩了!”
王志刚赶紧劝解杨银兰道:“你嚎叫什么呀?队长能平平安安地回来,这可是比天还要大的喜事啊。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杨银兰继续哭喊道:“都是因为他,马金莲独身了一辈子,我又改嫁给你王志刚。现在我可怎么办啊?”
马金莲啜泣道:“银兰,你和瑙们大家天天都在盼望着队长安全归来。现在人家回来了,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呢?”
丁凡辉难过地说道:“唉,都怪我不好啊,害得你们大家都受苦了。要不,我干脆再回去吧?”
杨银兰破涕为笑,用手拍了丁凡辉的肩膀一下,说道:“你回去可以,得把我们大家都带上回去。”
丁晓曦打趣道:“不能回去了。仙界再好,也没有我们现在的生活美好啊。”
马紫月也说道:“就是的。仙界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也没有儿女情长。还是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更加美好!”
一阵清爽的秋风儿吹过,相思树上的树叶哗哗作响,仿佛是在为失散60年之后亲人团聚的热烈鼓掌,又仿佛是在为美好的生活和美丽的人生弹奏的优美动听的乐曲。
几片金黄色的树叶随着风儿脱离了树枝,在蔚蓝的天空中翩翩起舞,轻悠地飞向遥远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