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虎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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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海宁以皮草行业而声名鹊起。大多数人才因此知道浙江省有一个商品经济发达的地方叫海宁县。其实，我在上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在远离新疆千里之外的东海之滨有一个叫海宁的地方，因为我高中的班主任兼数学徐铁民老师祖籍就是浙江省海宁县。
徐老师是一个个性鲜明、不苟言笑的人。
无论什么时候，徐老师总是挺着笔直的身板，双手背在身后，高高地仰着头，嘴唇紧紧地抿着，下巴向前有力地翘起，一双小眼睛冷峻地审视着前方。独特的身姿使徐老师在人群中显得特立独行，具有很高的辨识度。
徐老师脸上的表情一向是十分严肃的，很少能够看到笑容。倘若他的脸上偶尔有一天露出一丝微笑来，反而让人感到极其诧异，心中立刻会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徐老师是一个充满正气、治学严厉的人。
高二年级的第一学期，我们班要分成文科班和理科班两个班。因为从小喜欢写作和地理、历史，我选择上了文科班。尽管如此，两个班的语文、数学、英语和政治公共课还是在一起上。徐老师虽然分管理科班，但是，仍然是尖子班的班主任，统管两个班的一切事物。
有一天，我从文科班来到大教室上数学课，无意中看到教室墙壁上张贴的课程表上，理科班的课程安排得满满档档，而文科班的课程表上却有好几处空白。我的心中顿时对学校不重视文科班感到很不满，便用铅笔在所有的空白处都填上了“自习”两个字。
徐老师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发现了课程表被别人涂改过。他本来就十分严肃的脸上立刻流露出恼怒的神色。他一把将教科书和粉笔丢在讲台上，瞪着生气的眼睛望着我们。
徐老师厉声喝道：“这是谁写的？给我站起来！”
当时，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乖乖地站了起来。
徐老师原本猜测可能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胡乱涂写的，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我这个担任学习委员的优秀学生所为。他大张着嘴巴，一脸惊愕地望着我。
教室里鸦雀无声，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
徐老师的反应非常敏捷，脸上很快恢复了平日的严峻。他简洁而坚决地命令道：“下课以后擦掉！”
下课以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橡皮擦去了擅自在课程表上添加的 “自习”。
徐老师对我的那点小心思自然心知肚明。从此以后，我们在文科班教室上历史和地理课的时候，他会隔三差五地来到我们中间，有时候坐在后排听听课，有时候和我们进行交流，了解学习方面存在的问题。
高考那一年的初夏，团部电影院要上映反映资本家剥削女工的日本故事片《啊，野麦岭》。我之前在《大众电影》杂志上阅读过介绍这部电影的文章。作为一个铁杆电影迷，我怎么可能放弃观赏这么优秀的外国电影的机会呢？
晚上在教室里上自习，我趁着同学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溜了出去，向着电影院的方向飞奔而去。我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睁大眼睛欣赏着电影的每一个画面。
电影结束以后，我跟随最后一批观众走到电影院的出口，蓦然看见徐老师满脸怒气地站在那里。他的身旁还有几个垂头丧气的同学。
“完了，这回死定了！”
我已经无法躲避了，只好惴惴不安地走到徐老师的面前，准备接受一顿严厉的训斥。
徐老师紧闭的嘴角急促地抖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和那几个同学愣了一下，立刻拔腿就向学校的方向狂奔而去。
有了这次有惊无险的观影经历，从那以后我竭力遏制住一部部优秀电影的诱惑，认真地复习功课，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
徐老师是一个外表冷酷、内心热情的人。
那时候，交通事业十分落后。学校所在地巴里巴盖镇离我们家只有20公里的路程，但是，两地却不通班车。我们平时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只有等到周末才骑自行车各回各家。
1983年的元月，学校放寒假。同学们都高高兴兴地离开学校，回到温暖的家，回到父母的身边。我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干扰、全身心地投入高考备战，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回家过寒假，而是选择留在学校复习功课。恰好有一位单身老师回远方的家探亲去了，我就借住在他的宿舍里。
当时，兵团实行的还是严格的计划经济。成人都是单位的职工。社会上不存在体制之外的人员和流动人口。因此，除了一些单位开办有内部职工食堂，既没有开饭馆的个体营业户，也没有对外营业的餐厅。
学校食堂的做饭师傅都放假回家了。大门上挂着一把落了厚厚积雪的大锁。我是少数民族，饮食方面有禁忌。吃饭一下子变成了我最大的难题。
家人们全力支持我的学习。父母在家中做好泡菜炒肉和馒头，然后放在钢精锅里冷冻，再给我送过来。姐姐姐夫在自己家包好羊肉饺子，拿到室外冷冻，然后装在一个面粉袋子里给我送过来。
我每天的早餐和晚餐是一杯开水冲麦乳粉、两个馒头和泡菜炒肉。中午，我自己生火煮冻饺子吃。
一个滴水成冰的清晨，刺骨的西北风呼呼地咆哮着，雪花在天空中狂乱地翻飞着。我一个人走在冷冷清清的校园里，迎面遇上了徐老师。
徐老师头上戴一顶军绿色的棉军帽。哈气在帽檐上结成了一片白花花的霜。身上穿着厚厚的瓦灰色的棉衣和深蓝色的棉裤。脚上蹬着一双结实保暖的包头棉皮鞋。
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徐老师快人快语道：“我现在到青年连和汽车排去问一问，看他们那里有没有民族食堂。”
我一时间愣住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徐老师听说我留在学校复习功课、吃饭存在困难，便立刻走出家门，顶风冒雪为我联系临近单位的食堂。
我停顿了一下，刚要对徐老师说几句感谢的话，只见徐老师挺着笔直的身板，昂着扬起的头颅，迈着矫健的步伐，很快地从我的身旁走了过去，留下的是一串串包头棉皮鞋踏着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清脆之声。
我感动地望着风雪中徐老师远去的背影。在寒风凛冽的冬天，我的心中涌动起一股股火热的激流。我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出优异的成绩，绝不辜负像徐老师这样帮助的好人们。
尽管最终没有找到民族食堂，但是，徐老师不仅教授我们知识、关心我们成长，还为一个少数民族学生的日常生活四处奔波。他如同一个尽心尽责的父亲。
徐老师是一个人生曲折、百折不挠的人。
徐老师不满20岁告别了故乡——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来到中国土地面积最大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投身到建设和保卫边疆的工作中。他前后辗转了好几个单位，最后来到181团中学。他从普通的农工做起，变换了很多岗位，最后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1983年，我们班参加了全国高考，绝大多数人都考上了大学，一时间在阿勒泰地区和农十师传为佳话。作为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的徐老师，付出的心血最多，立下的功劳也是最大的。
如今，徐老师享受着桃李遍天下的幸福和喜悦。有的学生在新疆各地工作，有的到北京、上海等内地城市奋斗，都取得了亮眼骄人的成绩，成为对社会对国家有贡献的骨干人才。
徐老师雷厉风行的军事化管理方式，使个别青春期叛逆心理特别严重同学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以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度有些紧张。其实，徐老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学生学好知识。只不过那几个同学暂时没有领悟到徐老师的一片苦心。好在如今步入中年的他们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见到徐老师的时候显得格外激动，对他非常尊重。
徐老师对自己儿女的教育也十分成功。他有4个女儿和2个儿子。每一个孩子的学习成绩都非常优秀，在班级名列前茅。他们一个接个考上大学，成为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
常言道，人生十有八九不顺心遂意。徐老师的人生也是如此。
徐老师的爱人身患几种癌症，50多岁就去世了，给刚刚班里退休、准备好好陪伴妻子的徐老师沉重的打击。他的长子是一个单位的领导，不幸在30多岁撒手人寰。白发人送黑发人，使徐老师再次经历了人生的重大苦难。
徐老师强忍心中的悲痛，一次又一次战胜困难，始终保持着自信、乐观、律己的处事风格。和儿女住在一起的时候，他秉持开明自由的原则，从来不干涉他们的生活。他基本上不接受学生们的宴请，经常独自跑到小餐馆里，享受自己最喜爱的美味小吃。
徐老师用辛勤汗水哺育了春日刚破土的嫩苗。谆谆教导是爱的清泉，将在我心灵的河床里永远流淌。今天，我们身上散发的智慧光芒里，依然闪烁着徐老师当年点燃的火花！我真的非常幸运，在人生当中遇到了徐老师这样非常优秀的老师！
我特别怀念徐老师带我们走过的那段美好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