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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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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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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里度余生

1985年四月,柳芽吐绿的一个礼拜天下午,我在西安作协办的西安文学院听课。课后,学员们正要离开时,一个组织人员神秘兮兮满脸喜色地:“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下下礼拜天,丁玲去延安路过西安时,额们费老鼻子劲,把她请来给大家讲一讲,希望大家甭缺勤哩!”

学员们沸腾了,丁玲、萧红,可是我心中最喜欢的中国女作家呀!那天,我打扮得漂漂亮亮,早早来到礼堂占到最前面的位子。最最遗憾的是,组织人员一脸沮丧地告诉大家,丁玲没在西安停留,直接去了延安!

1986年三月春寒料峭的一天,我在西安文学院的提高班听课时,听组织人员说,丁玲去世了。

丁玲为什么临终前,会去延安?她的故乡是湖南,一生的足迹几乎踏遍中国,解放后,定居北京。但,她最美最绚丽的青春,是在宝塔山下的延安绽放的。最使丁玲魂牵梦萦的,是她青春热血战斗过的地方——延安。

1936年秋,丁玲逃离南京,奔赴延安。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后,她热情积极地用自己的笔反映边区军民火热的战斗生活。1945年秋,抗战胜利后,丁玲奉命率延安文艺通讯团,离开延安,东渡黄河,奔赴东北。十年山沟沟里艰苦而光明的斗争生活,使写出城市小资女性苦闷彷徨之《莎菲女士日记》的女作家丁玲,涅槃成长为毛主席诗中“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的伟大人民作家。于1948年6月,丁玲创作出真实深刻鲜活反映土改给千百万翻身农民带来深刻影响的传世名篇——《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人说,几乎每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

我说,这世上,没有回不去的故乡,只有不回去的故乡。

我常想,那些终老的地方就是故乡的人,该多么幸福、幸运。

上海支青的汗水青春,挥洒在新疆兵团广袤的荒漠绿洲近二十年后,都要千方百计、千辛万苦回到故乡上海。上海支青在新疆时,想上海;在上海时,想新疆。新疆、上海,上海、新疆,是上海支青这一生中不能不刻骨铭心的地方。

一个去海滩度假的富翁,力劝一位同在海边晒太阳的渔夫多打些鱼,慢慢地就能买一条大船,再努力攒上一大笔钱,就可以天天在海滩悠闲地晒太阳了。渔夫反问富翁:我已经天天悠闲地在海滩晒太阳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努力呢?富翁无语。

淡蓝色的炊烟在绿色的林梢边缭绕,三两个农人弓腰挥锄在霞光万道的青青田野里,远处,隐隐传来鸡啼狗吠。晨风拂过长发,我深吸了一口空气,带着泥土的清新,沁入心田。1987年5月,大三时,我在宝鸡近郊的木材公司实习,站在三楼阳台上,农人晨耕的美丽田园画面,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了。

我退休后,定居、终老的地方,不是童年那青竹摇曳竹影迷离的遂宁乡下;不是最美青葱岁月的大雁塔下;不是年年四月我都要低头穿过大片淡紫雪白的丁香花海的工作生活地;也不是我魂牵梦萦的塔里木十三团;而是,与我的大半生,都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2008年,申请扣扣时,我那一成不变的签名是:桃花源里度余生。我常对塔里木的弟弟说,想在团里买房。退休后,回塔里木,看沙枣花、红柳花、野麻花。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在哪里终老。

2002年,单位福利分房,精装的,一千一平米,我没要,嫌贵。我现住的房近九十平,不到三万。

谁知,没过两年,房价开始兔子般翻了两番上窜。2004年,旧同事劝我赶紧下手,江不信房价再涨能涨过他工资的增长速度?1989年新婚分的这套房,厨房、卫生间,墙顶一到春天就飘雪花…不幸的是,这几年,房价的速度赛火箭。

2012年2月12日,签完按揭贷款的购房合同,是夜,我辗转反侧到天亮。花的代价,比八年前大七倍,却离市里远多了,好在交通方便。半年后,新房还是地基时,我和江漫步在楼盘旁占地180亩的免费公园边上。公园南边,有一条长满毛白杨僻静的长长的公路。这路,很宽很直,很像我在塔里木上学时的路。这种树冠散乱的普通杨树,我的故乡也有,但,我的故乡,更多的是笔直修挺直插云霄的钻天杨。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杨树、公路,我的眼里起了雾。

我问江,奋斗半生,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陌生的地方,看着似曾相识的树、似曾相识的路?有意义么?而这路,没有塔里木的亲切;这树,没有塔里木的钻天杨好看。

江反问我:这不是你曾死活非要的结果么?我不就是为了实现你的目标才打工的吗?我,无语。

2013年5月28日,收房。

我和弟弟说过,等哪天我有空、方便时,会写一篇文章:《塔里木河.某某河.某某河》。这是一个新疆支青的后代,一个父母均为种地农工的60后奋斗之足迹。我这一生,出生地、工作地、终老地,分别与中国地理甚至中国文学史上的三大河流结缘。我不信宗教,也一点也不迷信,但,有时,我不得不叹苍天弄人。

我最后定居的地方,由两条河相夹,而后面一条河的名字,竟然与我2003年完成的长篇小说《倾魂》中杜撰的我童年生活地的河流名字,一模一样。

在键盘上敲下这个题目时,心瓣就开始隐隐作痛。

我的思绪又飞跃万水千山,回到塔里木了。回到农一师了,这个被誉为“天下第一师”的三五九旅之后身。回到阿克苏了,农一师曾经的师部。回到阿拉尔了,农一师今天的师部。回到十三团了,我魂牵一辈子的地方。

2011年7月,阔别十年的弟弟去西安出差间隙,特绕道来看我,带来了我一再要求的散发着熟悉的干草干花气息、被书页压得扁扁的野麻花、红柳、苦豆子、胡杨、沙枣叶……还用移动硬盘带来了好多塔里木河畔春夏秋冬的照片。

1984年9月6日,离开塔里木河南岸的十三团,去西安上学,我再也没看到过塔里木的春天、秋天、冬天。再没看到黄灿灿的沙枣花,再没闻到香飘七里的沙枣花香,再没看到一粒粒绿珠般的青沙枣,再没吃到熟透的沙沙甜甜的琥珀色沙枣。再没看到千里冰封,白茫茫的塔里木河。倒是看到过四回,一枝枝灿若紫霞绚如绯云的红柳花,一串串淡红的水红的野麻花。因为,每回,都是暑假回去。而黄艳艳的沙枣花,只开在五月的暮春里。

从那年起,迄今39年,我一共回过塔里木四次。1985年7月初,暑假,回十三团,一个月后离开。1988年7月初回十三团,一周后,带着妹妹离开。1989年8月初,回十三团结婚,一周后离开。2001年7月初,携夫带子回十三团,一周后离开。

我一度叹息自己这半生奋斗的意义,奋斗的价值。

放下手中的鼠标、键盘时,我回头望了眼身后书房那排几乎占了一面墙的紫红色七组书柜。满满的一面墙的书,专业书、时政书、小说、历史书。

我,为何而生?思来想去,肺腑之音在胸中轰鸣:为白发苍苍回首漫漫红尘来时路,少点后悔遗憾,为这人间多点美好、温暖,甘做一棵回报大地之爱的小草。

想起自己的短篇小说《五子大战金沙滩,一苇渡江天地间》中,彩旗漫卷说过:“…师傅,俺,俺好想,好想陪伴你打一辈子的狗,等俺们打完狗时,像玉树临风老弟说的一样,和老师一起,一起去,去桃花、桃…”

主卧的大理石飘窗,可并排躺下两人。今晨,我抱膝坐在飘窗上,俯视着楼下小区的亭台、水榭、回廊、花草、摇曳的竹林,透过层层叠叠的楼宇间隙,眺望着不远处公园里在天边画出层次花边的青青柳梢、墨绿毛白杨树梢,远处的白云飞鸟。

“春风吹遍了黎明的家乡,太阳照亮了维吾尔的新房,…,就是远隔千山万里,也能闻到故乡的花香…”,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循环流淌着欢快的、浓浓新疆风情的《献上心中最美的歌》,熟悉的牛皮手鼓有节奏地咚咚地响着。

这尘世间,天天风和日丽时,我,桃花源里度余生。

左手书卷,右手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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