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住在故乡小城的老街。老街见证了家乡最初的繁荣,这里的一砖一木无不沉积着厚厚的文化底蕴,一条条巷道、一间间老房子,都会有说不完的故事。
街巷那些古色古香的感觉,更多的是来自于庭院深处的旧宅老屋。踏上麻石叠起的石阶,穿过灰暗的门洞,一路碎石铺成的甬道和满目苍翠的爬山虎,以及散发着檀木清香的木门廊、门柱、窗棂、隔屏,似乎隐藏着无以言说的落寞心事,宛如喧嚣红尘深处的一滴透明的清露。
这儿的街面由一排排的青砖、石板铺就,旧时的车痕清晰可见,两边大都是清一色的青砖小瓦民房,高高低低地错落着,房角的飞檐翘起,两头的封火墙高高地站立着,墙檐相接,鳞次栉比。插板式的榻子门和磨成弯月状的门槛则随处可见,其背后曾是一个个名闻乡关的知名商号、望族宗祠:仁源生、老宝成、仁和楼、大德生、卞生茂……还有不少的名胜古迹隐藏于老街之中:襟江书院、凤凰天、庆云禅寺、仙鹤湾、三井头、洗钵池等等。
惟有城古,才多小巷。我曾专门花时间留意数过,老街小巷竟有数十条,且连绵曲折、错综复杂。一旦走进去,如入迷宫一样。记得第一次我顺着巷道去后面河沿洗东西,左拐右拐却进入了别人家的大门,竟不能按照来时的路线回家了。
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载体,那些或雅或俗、或虚或实的巷名凸显出小镇的文化底蕴,成为人们挥之不去的乡愁,比如,取之经典名著的儒雅巷,取自《诗经》“维师尚父,时维鹰扬”的鹰扬巷,取《论语》“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之意的里仁巷,取《乐府诗意》中“春林”二字的春林巷,据“中华乃礼义之邦”而得名的礼义巷等;具有地理实体与空间方位标志的巷名则有:七条巷、土山巷、盐仓巷、花园巷等等;小巷的名字还有以双字和姓氏及动物名称冠之的,如银锭巷、天瑞巷、苏利巷,熊家巷、严家巷、包家巷,狮子巷、老虎巷等等;还有许多烙上历史印记或随时代变迁改弦易辙的巷名,如育婴堂巷、八一巷、前进巷、工农巷等等。时至今日,隆盛巷已难觅乾隆帝的遗迹,铺巷内早没了铺草歇宿的驿铺,铁匠巷也早无铁匠的踪影,姐姐巷那群漂亮的姐姐如今早已做了人妻人母,跃进巷让人不禁回想起并不遥远的那个时代。
小城人好像并不太关心街巷的学名,大多数人依旧亲切地叫着它们的老名字,就像一些年迈的老人总是习惯地喊着年已届而立、不惑甚至更大年龄的子女们的小名一样。有的名字竟然是早年间被人叫错了又一直以讹传讹地叫着,如有名叫“安泰街”“泰宝街”“影墙口”的,却被当作了当地方言的谐音来读,成了有名的“豌豆桥”“榻耙街”和“迎将口”。
老街的一些房屋后期虽经多次修缮,但明清的建筑风格依然明朗,显示出小城的古朴与沧桑。如今这儿已经没有多少喧腾的气息,那些老宅住户当中,也只零星散落着几家粮油杂货店,俨然成了小城最僻静的地方。虽然老街上大部分年轻人已搬进了新居,住进了大楼,可他们的孩子又几乎都交给了留守下来的老人们看管。这些天真的孩子常常在街头巷尾戏耍着,倒给古城老街增添了些新生的气息和生机。
我也已很久没有走进那些幽深、斑驳而蜿蜒的小巷了,当听说原先居住的那片地域拆迁,赶去看时已是一片残砖瓦砾,再去时,一幢幢现代楼群已矗立在蓝天白云下了。有时于闲暇的夜晚,徜徉在流光溢彩的夜景中,也陡然会升腾起丝丝惆怅:那些粉墙黛瓦的老屋和古朴深邃的小巷,给我留下了太多的梦想与牵挂。也许是耽溺于往昔的记忆,也许是眼前的景致触发了自由纷飞的思绪,我的眼眶里竟有泪水溢出……